风与光与二十岁的我(第4/8页)
听说村里有一个有钱人,年事已甚高,老婆死了以后想娶那位女老师做继任,就托我们分校的教导主任帮忙。因为事先约定好了事成之后会有几百块还是几千块的酬劳,所以教导主任东奔西走,将学校里的课扔在一边不顾,只管为此事四处奔波。不过,好像由于那位女老师完全没有结婚的念头,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此事,那段时间教导主任有些心神不宁,动不动就迁怒于别人。虽说只有短短两个月,但是这个男人在那段时间里的粗暴甚至可以说接近于狂暴的行径实在让人有些不堪回首。
我追求行云流水般宠辱不惊的洒脱,所以绝对没有想过要向那个女老师告白或者要跟她结婚,我只是在内心深处紧紧拥抱着她的身影。但是,当听闻教导主任背地里所使的一些龌龊行为时,我变得非常不安,很担心那美丽的身影会被污浊不堪的婚姻玷污。在宠辱不惊的面具下,我当时竟然变得有些憎恨这个主任了。
石毛老师好像是一个宪兵队队长的妻子,是一个非常冷漠且有些中性化的人。福原老师则是一个很好的中年妇女,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完全不修边幅,是一个要为学生奉献一切的人。从性格上来说,她是一个与老师相比更像是保姆的人。她虽然是单身,却丝毫没有中性化的倾向,尽管没有远大的理想抱负,却是一个十足善良的好人。她是前面提到的我心中的高贵女神的好友,我很开心,也给了她偶像般的尊敬,好多女老师对此都有一些嫉妒。我在决定不再做老师的时候曾跟她说:“虽然分别是件伤心的事情,但是我觉得不能一辈子就这样一直做老师,所以离开也算是件好事情吧。”她听了之后感到很高兴,还专门为我举办了一个送别酒宴,做了很多美味食品。实际上,我为自己没有一辈子做老师的野心而感到有些难过。我为什么就不能为此而献身呢?
我喜欢放学后独自一人一直留在办公室里。学生都走了,其他老师也都回去了之后,我经常一个人陷入沉思中。喧闹的校园里,一下子没有了人影和声响,只有挂钟的声音在回荡,一切都变得那么寂静。如此的空荡之中,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幻,我觉得自己随时可能会消失在某个地方。我非常恍惚,透过挂钟的影子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喂”,恍惚中,我抬起了头,突然我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站在了身旁边,跟自己说着话:“喂,你怎么了?”我喜欢那种朦胧恍惚的感觉。我也会对着站在那里的自己大声斥责,我盯着那个自己说:“喂,你不能就这样安于现状!”
“不能安于现状?”
“是的,不能安于现状!你必须要承受苦难,要尽量让自己多受磨难。”
“为什么呢?”
“只有苦难本身才能给出答案,人的尊贵就存在于让自己承受苦难的过程中,尽管安于现状这样的事情谁都喜欢,连动物都喜欢。”
事实的确如此。我确实一直沉浸在一种满足当中。当时的我几乎如行云流水,宠辱不惊,很少动怒,很少欢喜,也很少悲伤或难过。我才二十岁,但是,与那些五十岁、六十岁的老师相比,我好像显得更加沉着和老练,对凡事更加大彻大悟。我不稀罕所有的一切,因为我不需要会禁锢灵魂的东西。夏天或者冬天,我一直都是穿着一样的西装,我总是自己读了书,然后传授给别人,多出来的只有换洗的衬衫和兜裆布。有一次,父亲和哥哥来看望我,笑我将西装和兜裆布就那样一起挂在墙上。这让我大吃一惊,难道在平常的生活中不可以这样吗?将兜裆布挂在墙上是我整理东西的方式,我没有把东西藏起来的意识,所以对我来说壁橱都是无用之物。要说需要藏起来的东西,只有那位高贵典雅的女老师的倩影。我那个时候阅读《圣经》,也是因为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圣母玛利亚,我对她充满憧憬,但是我却没有恋爱。我丝毫没有体会过恋爱的感觉,我担心恋爱会打破现有的平衡。那时我最大的欲念也不过是想:要是能和那位女老师一起在分校工作,坐在挨在一起的桌子旁边就好了。可是现在,在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这个人的影子,我已记不起她的脸的样子,甚至连名字都已记不得了。
那个时候,我从太阳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我看到了铺洒下来的阳光中溢满了无数闪烁的气泡,我看到了“以太”(以)的波纹。只是这样注视着蓝天和阳光就让我感到十分幸福,风和光掠过麦田扑面而来,从阵阵香气中我体会到了至高无上的喜悦。
下雨天,雨一滴一滴地落下。在尽情咆哮的狂风暴雨里,我领略了让人怀念的生命的存在。层层的树叶,飞翔的鸟儿,低鸣的虫儿,还有那流动的云彩,它们让我不断地感受到一直与我的心灵真情碰撞的生命的存在。因为没有什么理由让我非要饮酒,所以我没有爱上喝酒,光是那位女老师的幻影就让我感到无比的充实,我也不需要女人的身体,晚上累了便一个人静静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