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樱花林下(第6/9页)

山贼曾带回一个美貌少女的首级。这是一个气质清纯,娴静,高贵的首级,看上去仍稚气未脱。由于那是一张没有活力的面孔,所以格外地带有一种老成的忧郁,紧闭的眼睑深处隐约浮现出既高兴又悲伤的早熟气质。这女人像疼爱自己的女儿或妹妹一样呵护着这个首级,为它梳理一头乌发,给它的脸化妆。这也不行,那也不妥,对它用心周到。终于,一副散发着花儿芬芳的优雅面容浮现了出来。

有了这个姑娘的首级,就得为它搭配一个年轻贵公子的首级。这女人也给贵公子首级精心地化了妆。很快,两个年轻人的首级沉浸在如痴如狂的恋爱游戏中。一会儿闹别扭,生气,彼此愤恨,一会儿又相互撒谎,欺骗,露出悲伤的表情。当两个人的热情同时燃烧时,彼此的激情简直热烈得可以把对方烧焦。最终,两个人都变得激情万丈,化作腾空的火焰,交织燃烧在一起。可不一会儿,就有凶恶的武士,好色的大人,不守戒律的坏和尚等不正经之人的首级出来干扰这两个年轻首级的恋爱。贵公子首级先是遭到拳打脚踢,最终被杀害了。之后,那些不正经的首级开始从四面围过来,胡乱地向姑娘的首级挑衅。不正经之人首级的腐肉粘在了姑娘的首级上,它们用獠牙一般的牙齿咬住姑娘。姑娘首级的鼻尖被咬掉了,毛发被拔掉了。接着,这女人开始用针戳姑娘的首级,在它上面戳出一个个小洞洞,再用小刀割剜上面的肉。最终,姑娘的首级被搞得比其他首级都要令人作呕,惨不忍睹。女人就把它扔了出去。

山贼渐渐讨厌京城了。当初来京城的新鲜感过去之后,剩下的就只是不习惯了。在京城里,他即使和大家一样穿着武家(贼)便服,也还是露出小腿走路。大白天也不能在腰间插把刀。买东西必须去集市,在有暗娼的小酒馆里喝酒必须支付金钱。集市的商人戏弄他,摘了菜来京城卖的乡下女人嘲弄他,私娼也耍笑他,甚至连小孩子都拿他打趣。在京城,当贵族们乘坐带篷子的牛车从马路中央通过时,就会有身穿武家便服、喝得面红耳赤的赤足侍从出来,走在牛车前面的大街上,耀武扬威地驱赶着行人。无论在集市上、大街上,还是在寺庙的院子中,山贼经常被人“呆子、傻瓜、笨蛋”地一顿呵斥。近来他已经不再会为这样的事情光火了。

山贼感到京城的生活极为痛苦。他从心里觉得人类真够无聊的。也就是说,他认为人类很讨厌。俗话说,大狗一走在前面,小狗就会吠。山贼就像是一条被吠的大狗。他厌恶京城里人们偏执、嫉恨、乖戾的人性,不喜欢动脑筋。他认为山里的野兽、树木、溪流、鸟儿等才不会令人厌烦。

“京城真是一个无聊的地方啊!”他对瘸腿的老婆说,“你想不想回到山里去?”

“我并不觉得京城无聊啊。”瘸腿的老婆回答。她整天忙着做饭,洗衣物,和街坊邻居们闲聊。“在京城能与人聊天,所以不觉得无聊。我觉得山里才无聊,让人闷得慌呢。”

“你不觉得聊天很没意思吗?”

“当然不觉得啦。大家在一起聊聊天,才不会觉得没意思啊。”

“可我越聊越觉得没劲儿呢。”

“因为你不健谈,所以才感觉没劲儿呢。”

“哪有的事啊?一闲聊就觉得没劲儿,所以才懒得聊。”

“可是,你跟别人聊一聊嘛,到时候肯定会忘记无聊这档事的。”

“聊什么呢?”

“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啊。”

“我哪有什么想聊的啊?”

山贼感到疲倦,打了一个哈欠。

京城里也有山。不过,山上有寺院,有草庵,每天来往那里的行人反倒很多。从山上望出去,京城的景致尽收眼底。山贼心想,城里怎么有这么多的住宅啊!这景象多么凌乱啊。

大白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每天晚上都要出去杀人。他甚至开始对杀人感到无聊了,可以说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人的脖颈是相当脆弱的,仅仅用刀一挥,人头就“啪嗒”一声落地了,砍头时几乎连一点儿砍到骨头的触感都感觉不到,如同砍萝卜一样,让他感到很意外的倒是人头的重量。

山贼觉得自己明白了这女人的心情。在钟楼里,一个僧人正在发泄似的撞着钟。他想,这人在干多么荒唐的事啊!憋在这样的城市里,不知道此人最终会干出什么事来。他想,如果跟这群家伙整天鼻子靠眼睛地生活在一起的话,说不定自己最后也会选择把他们搞成首级,再跟他们一起生活呢。

然而,这女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山贼渐渐对夜晚出去砍人头感到了厌倦。可以说,这女人的欲望就像在空中永不停歇地不断向前飞行的鸟儿一样。鸟儿是没有空暇歇息的,总是在空中不断向前飞行。鸟儿是不知疲倦的,它总是在空中飞快前行,不断畅快地,自由自在地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