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四章(第2/9页)
那位夫人说:“这可不是不和我说话的理由!不是!”
她发灰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的眼睛在无框夹鼻眼镜后面闪着光。她大呼道:“你这么高级的贵族大概是不屑于和我说话的,马克·提金斯爵士。但是我的身体里住着曼特农夫人的灵魂,你不过是一群有特许状的浪荡子的肉身后裔罢了。时代和新世界这样安排就是为了恢复旧世界的平衡。在你们所谓的祖屋里维持着旧日贵人体面的是我们。”
他觉得她多半是对的。不是个什么坏女人,很自然,她会因为他不答话而生气,这很合理。
他从来不记得和美国人说过话或者想起过美国。当然,战争时期除外,那个时候他和穿制服的美国人讨论过运输问题。他不喜欢他们的领章,不过,他们对自己职责范围内的那点事还是挺清楚的——那就是要求给没几个人的部队提供多得不成比例的运力。他不得不从整个国家里榨出那样的运力来。
如果有办法的话,他就没有必要这么做了。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统治阶级太不像样了。运输就是战争的灵魂:一支军队的精神过去就是在它的双脚上,拿破仑这么说过。诸如此类的话。但是那帮家伙先是什么运力都不给军队,然后又用太多的运力撑得它动也动不了,然后又什么都不给了。那时他们还坚持让他给那些戴着奇怪领章的家伙找到多得过分的运力,好让那些家伙处理运输舰上运过来的打字机和缝纫机……这样的事摧毁了他。此外,还有孤独。到最后,他在政府里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有一个人能分清柿子的血统和权杖或者鳔胶父系的区别。[146]现在他们付出代价了。
那位女士正对他说马克爵士可能对她的精神认同感到惊讶。然而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在每一栋曼特农夫人住过的房子里她立刻就觉得像回家了;在任何博物馆里一看到任何曾经属于路易十四令人尊敬的伴侣的小物件或者珠宝,她就会像被电击一样一惊。著名的灵魂转生论支持者考特奈先生告诉过她,这些现象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曼特农夫人的灵魂附在她的身体里回到了人世。和这个相比,世家仅仅通过肉身得来的正当性又算得了什么?
马克觉得她多半是对的。他的国家里的世家都是些相当没有效率的家伙,他很高兴现在和他们没关系了。赛马大多是靠从法兰克福来的英国贵族延续的。如果这位女士说的是寓言的话,她多半是对的。再说她的灵魂总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吧。
但是她说这个灵魂的事情说得太多了。人就不应该说话这么滔滔不绝,这会令人疲倦,不能一直吸引注意力。可她还在继续说。
他的思绪沉浸在猜测她来这里的原因中,以及他弟弟那些被踩倒的牧草。这会给冈宁还有那些临时雇来的人收割牧草的时候带来无穷尽的不必要的麻烦。那位夫人说起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玛丽·安托瓦内特夏天在盐上滑雪橇。[147]与之相比,踏倒牧草真的更糟糕。或者说好不到哪去。要是乡村里的每一个人都像那样在牧草上走来走去,跑运输牲口的青饲料价格就要高得让人不敢买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她想连格罗比的家具一起租下来。她想这么做他没意见。他从来也没关心过格罗比。他父亲从来没有养出一匹值得谈论的种马,也没有卖出一两匹得小奖的马。他也从不喜欢猎狐或者猎鸟。他记得在十二号[148]的时候站在格罗比的草地上,看着猎鸟的人群爬上山去,他就会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克里斯托弗当然热爱着格罗比。他更年轻,也没有想着有一天会继承它。
西尔维娅多半已经把那个地方变成了一堆破烂——如果她妈妈没有拦住她的话。好啦,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克里斯托弗就快回来了,如果那个机器没有摔断他倔强的脖子……那么,这个女人又是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多半代表着那个让人不想提起的女人加在克里斯托弗身上的折磨又拧紧了一道。
对他来说,他的弟妹西尔维娅象征着一种神奇的不眠不休的躁动。他猜,她想要的是他弟弟回到她身边和她睡觉。这么深的仇恨不可能有别的动机了……把这位美国女士送到这里来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原因。
那位美国女士正告诉他她准备在格罗比摆出近似于国王的排场——当然是带着适度的民主的谦虚。明显地她找到了解决不可能的难题的方法!……也许真的有办法。那个国家一定有一堆有钱得不得了的人!他们是怎么化解摆阔气和民主之间的矛盾的?比如说,他们的男仆是不是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饭?这对纪律可没什么好处,但是也许他们不关心纪律。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