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五章

可是不对……那肯定是十二点左右,早一点或晚一点,就在该死的那天。不论如何,从那之后,他不记得吃过的任何一餐了。不过,他记得一段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极度恼怒的时光。或者是羞恼,如果他能说自己曾经感到过羞恼的话。他还记得在克里斯托弗向他宣布了他那个时候看来会毁掉一切的打算之后,他用鼻孔猛吸了一口气……直到差不多凌晨四点的时候,沃尔斯滕马克爵爷才给他,马克,打了电话,让他召回准备从哈里奇[166]出发的运输舰……凌晨四点,那些蠢货。——代理他工作的人在庆祝活动中消失了,而沃尔斯滕马克爵爷想知道他们给哈里奇分配的代码是什么,因为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那些运输舰。不会再进攻德国本土了……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他的弟弟没救了,国家也完了,他自己也是落魄下台了,就像人常说的那样。在他深深的羞恼中——是的,羞恼——那天早上他对克里斯托弗说——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号——他再也不会和他说话了。在那个时候,他想说的不是他从此都不会再和克里斯托弗说一句话了——仅仅是他再也不会和他讨论事情了——格罗比的事情!如果克里斯托弗想要那幢巨大的、伸出去老远的、灰色的烦人宅邸,还有那棵树,那口井,那片高沼地,还有所有那些约翰·皮尔猎装,他就拿去。或者他也可以把它们扔在那里。他,马克,再也不会提起这件事情了。

他记得自己想着克里斯托弗可能会以为他的意思是要把他的希冀——不管那有没有价值——从克里斯托弗·提金斯和他女人的身上移开。这种理解和他真实的想法恰恰相反。对瓦伦汀·温诺普,他心底有块柔软的角落。他早就有这种感觉了,从在陆军部的门厅里,感觉像个白痴一样,坐在她旁边——啃着自己雨伞手柄的那天起。那个时候,他建议她去当克里斯托弗的情人;他至少恳求过她去照管克里斯托弗的羊排和扣子。所以这实在是不可能,在一年或多一点以后,当克里斯托弗宣布他真的终于要和那位年轻姑娘在一起,甘冒因此而来的任何风险的时候——他不可能想要在自己和他们俩之间划清界限。

这个念头让他如此担心,他甚至写了一张潦草的便条——他的手最后一次握笔——给克里斯托弗。他在便条里说,对女人来说,哥哥的支持什么用都没有,但是考虑到这次的特殊情况,他作为格罗比的提金斯,不论这头衔能有多大的意义,还有提金斯夫人,玛丽·莱奥尼,都非常乐意在所有的场合里和瓦伦汀,还有她的男人,一起出现在人前,这可能管点用,至少在佃农之类的人面前是这样。

好吧,这点他可没有食言!

但是一旦隐退这个念头——不仅是离开工作,还要离开整个世界——进到了他的头脑里,它就不停地生长壮大,扎根在他的羞恼和疲惫之中。因为他不能向自己隐瞒自己已经疲惫到死了——受够了工作、国家、世界,还有人……人……他受够了他们,还有街道,还有草地,还有天空,还有高沼地。他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那是在沃尔斯滕马克打电话来之前就完成了,他那时还以为把东西送到世界上的这里或者那里的工作还是有点意义的。

人生在世要尽到对国家和家庭的责任……首先是要尽到对亲人的责任。好吧,他必须要承认他让自己的亲人非常失望——第一个就是克里斯托弗,尤其是克里斯托弗。不过,这又影响了佃农。

他一直就厌倦佃农和格罗比。他天生就厌倦它们。这样的事情的确会发生,尤其是在古老又显赫的家族里。格罗比以及所有和格罗比有关的事情会让他如此厌倦是挺奇怪的,他想那是因为他天生就有什么缺陷。提金斯家的所有人天生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可能是因为高沼地上的孤独、严苛的气候、粗野的邻居——甚至有可能是因为格罗比的大树遮住了大宅。你从充当教室的房间看出去只能看到它庞大、长满节疤的树干,孩子们住的那一侧楼整个都被它的树枝遮盖住了。黑的!……像葬礼上用的黑羽缨[167]一样!据说,哈布斯堡王族的人就很憎恨他们的宫殿——不用说,那就是为什么他们中有那么多人,从胡安·奥特[168]开始,成了没用的家伙。不管怎么样,他们把王室生活扔到了一边。

在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抛弃这整套乡间绅士的生活。他不觉得自己是想理会那些糊涂、倔强的乞丐,或者那些该死的住在风呼呼刮的高沼地和潮湿的谷底的人。是得尽到对那些可怜鬼的责任,但是也没有必要和他们住在一起,或者监督他们给自己的卧室通风。这么做也大多是做做样子而已,向来都是。从《谷物法案》被废止以后,就几乎完全是做样子了。然而,明显的是,一位地主是要对他和他的父辈一代一代以之获取收入的庄园尽义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