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人的秘密(第13/24页)

他母亲再也无法忍受了。现在当他们吃完饭站了起来,埃德加又以这种不言自明的神态准备尾随他们时,她一下子就发作了。她一切都不顾了,吐出了真话。她被他不时的窥视弄得坐卧不安,像一匹被牛虻折磨的马一样暴跳了起来。“你像三岁孩子那样老是跟着我转悠什么?我不要你老待在我跟前。孩子不要老缠着大人。记住!自己一个人去待一小时。看看书,或者随便干点什么。让我安静安静!你老在我身边溜来溜去,那副讨厌的样子,真让人烦死了。”

终于把她的供词逼出来了!男爵和她这时显得十分尴尬,而埃德加却莞尔一笑。她转过身想走了。她对自己感到生气,刚才怎么好对孩子泄露自己不愉快的心情呢?但是埃德加只是冷冷地说:“爸爸不让我一个人在这儿转来转去。我已经答应爸爸了,在这儿处处小心,老跟在您身边。”

他强调“爸爸”两个字,因为他早就注意到这两个字对他们两人有着某种使他们瘫痪的神秘作用。他父亲同这种炽热的秘密也准有某种瓜葛。爸爸一定具有某种支配他俩的隐秘的、他不知道的力量。因为一提到爸爸,好像就会使他俩感到恐惧和不快,就是这次,他们也未作反抗。他们放下了武器。母亲先走了,男爵也随后离去。在他俩之后是埃德加,但他不像仆人那样畏葸,而像一名看守那样强硬、严峻和无情。他抖动着无形的锁住他俩的铁链,他们摇晃着,但无法挣脱掉。仇恨锻炼了他那孩子式的力量。他,一个无知的人,却远比那两个被秘密铐住双手的人更为强大。

撒谎者

时间很紧迫了。男爵只剩下很少几天可供利用了。他俩感到,去反抗这被惹火了的孩子的执拗劲是没有用的,于是他俩只好采取最后的、也是最卑劣的一着:逃,摆脱开他的专横统治,哪怕是一两个钟头也好。

“把这封信送到邮局去寄挂号。”母亲对埃德加说。母子两人站在前厅里,男爵在外边正和一驾出租马车的车夫谈话。

埃德加狐疑地拿着这封信。他想起来,过去都是有个仆役给母亲跑腿的。他们是不是在合谋算计他呢?

他犹豫不决。

“你在哪儿等我?”

“在这里。”

“一定?”

“是的。”

“你可不要走开呀!你在前厅这儿一直等到我回来?”由于他感到自己占了上风,所以同母亲说话时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从前天起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

他拿着两封信走了。在门口他和男爵碰了个照面。埃德加同他搭话了。两天来这是第一次。

“我去发两封信。我妈妈在等着我,等到我回来。你们可不要先走掉啊。”

男爵急忙从旁边挤了过去。“好的,好的,我们等你。”

埃德加向邮局奔去。他得等着。他前面的一位先生提了一大堆无聊的问题。埃德加终于办完了他的事,拿着挂号单跑了回来,回来时正赶上看到他母亲和男爵坐着出租马车走了。

他气得发呆了,几乎想弯腰拾起一块石头向他俩掷去。他俩到底把他摆脱掉了,但是撒了一个多么下流、多么卑鄙的谎啊!他母亲说谎,这他昨天就知道了;但她居然能这样不要脸,说话不算数,这就把他对她的最后一点信任也摧毁了。他看到那些言辞只不过是些五色缤纷的水泡,它们膨胀起来,一破就化为乌有,而他从这些言辞后面揣摸到了事实真相。从此,他就不再能理解整个生活了。这会是一个什么可怕的秘密,居然使成年人欺骗他这么一个孩子,像罪犯似的偷偷溜走?在他读过的那些书里,人们为了得到金钱或者为了攫取权力和王国而进行谋杀和欺骗。可这儿却是为了什么?这两个人要干什么?为什么他俩要躲避他?他俩撒了上百个谎究竟想遮掩什么呀?他绞尽脑汁,穷思苦想。他隐约地感觉到,这项秘密就是童年的一把门闩,获得了这项秘密就意味着长成一个大人,长成一个男子汉了。噢,一定得掌握这个秘密!但他没法进一步清晰地去思考。他俩摆脱了他,这事燃起了他的愤怒,给他清澈的目光蒙上了一层烟雾。

他跑进树林,恰好来得及躲入暗处,使别人都看不到他。这时他哭了起来,泪如泉涌。“撒谎、狗东西、骗子、流氓!”——他必须大声地把这些话喊出来,否则他会憋死的。愤怒、焦急、恼恨、好奇、一筹莫展和他俩这些天来的背叛都被压制在孩子气的斗争里,被桎梏在他把自己想像成大人的幻觉之中,现在都迸出胸膛,化成了泪水。这是他童年时代的最后一次哭泣,最后一次号啕大哭,他最后一次像女人一样,哭一阵就感到痛快些。他在这不能自制的愤怒时刻,把所有一切都一股脑儿哭了出来:信任、热爱、虔诚、尊敬——他的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