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沦亡(第7/12页)

“先生们,对不起,我去去就来。”——她转过身表示歉意地向他们打了个招呼。老人恼火地在想:“她竟向他们表示歉意,可是,当他们离开我走掉时,却根本不对我表示歉意。在他们眼里,我好比一条狗,是一双任他们踢来踢去的破鞋。他们是对的,他们是对的,我竟然容忍这一切啊!”

妻子凝重地皱起眉头,他像个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站在她的面前,嘴唇在哆嗦着。“喏!怎么回事?”她终于催问他说。

老头儿嗫嚅地小声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们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和哪些人混在一起?”妻子故意装做不解的样子,用不满的目光向他投了一瞥,好像丈夫刚才的话侮辱了她似的。

“就是这儿这种人,”老人发怒地用头向音乐室的方向歪了一下,“我不喜欢他们……我不愿意……”

“那为什么?”

“老是用这种质问的口气,”老人忿忿地在想,“仿佛我是她的奴仆。”随后,他激动地结结巴巴说:“我说的话是有理由的……我讨厌……我不愿意艾琳娜和这些人在一起谈笑……我不能做更多的解释。”

“我觉得非常遗憾。”妻子傲慢地回答说,“我认为这三位先生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出身于上流社会,比我们在家中所接触的人要高贵得多。”

“上流社会!……强盗……骗子……”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突然老人跺着脚喊道:“我不愿意……我不允许……你懂了吗?”

“不懂,”妻子冷冰冰地说,“我一点儿也不懂。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要破坏孩子的乐趣?”

“乐趣!……乐趣!……”老人像挨了一击,脸一下变得通红,额头冒出汗水。他一只手去抓手杖,不知是想靠它来支撑自己,还是想用它去打人。可是抓空了,他刚才忘记把手杖随身带来,这使他重新清醒过来。他控制住自己,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走到妻子面前,像是要握住她的手。他的声音完全软了下来,几乎是祈求地说:“你……你不了解我的……我这不是为了自己……我只是请求你……这是我多年来对你的头一次请求。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到佛罗伦萨,到罗马,随你们的便,我都依着你……随你们到哪儿去,由你们自己决定,……只要离开这里就行。我求求你……离开!今天就走……今天……我无法再忍受了……我无法……”

“今天就走?”妻子吃惊地皱起眉头反对说,“今天就走?你哪儿来的这种可笑念头……难道就因为你不喜欢看这几个人?……那你就不要和他们交往嘛!”

老人还在那里祈求地举起双手说:“我实在受不了,我跟你说……我不能,我不能。别再问我为什么,我求求你……可你相信我,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下去……我不能。听我的话,就这一次,为了我,就这一次……”

这时,那边又响起了丁丁当当的琴声。妻子望着丈夫,不由自主地被他的乞求所打动,向他瞥了一眼。可是,她看到的却是丈夫那副十分令人发笑的样子。这个矮小的胖子,脸红得像中风一样,目光浑浊,双眼红肿,从那过短的衣袖里伸出的双手抖个不停。看到他的这副可怜相,真够叫人难受的。她怜悯然而却冷冷地说:

“这可不行。”她果断地回答,“今天我们已经答应他们去远游……而明天走,可我们租了三个星期的房间……这也太可笑了……我看没必要离开这里……我留在这里,艾琳娜也……”

“那么说我可以走了,是吗?……我在这里妨碍你们……妨碍你们……妨碍你们尽兴。”

老人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猛然间他把佝偻起的身子一挺,双手握成拳头,额上绷起了一道道青筋。看样子,他要说什么或是要挥拳打人。可蓦地,他一个大转身,吃力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越来越快地走上楼去,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他似的。

老人气喘吁吁地快步上了楼。他现在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单独一个人,压住火气,免得由于过分的激动而干出蠢事!当他刚一走到最顶层时,只觉得像有一把利爪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扯动,突然他面色死灰,手扶着墙壁,踉跄起来。噢!这剧烈的、灼热的痛苦啊!他咬紧牙关不使自己喊叫出来,弯曲着身体,不停地呻吟着。

他很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胆痉挛。类似这样的情况,在最近一段时间内虽曾多次折磨过他,但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厉害。在这瞬间,他突然在疼痛中记起了医生的叮嘱:“切勿激动。”于是,他在痛苦中愤懑地嘲弄地在想:“说得倒轻松,避免激动……医生大人!您倒做给我看看,要是您遇上了这种事,能不激动吗?噢……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