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行里的奇遇(第11/13页)

然而看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喊叫,没有喧哗;正相反,交谈声,嘈杂声和叽叽喳喳声蓦地都停了下来,一下子变得出奇地安静,这二三百人好像约好似地屏住气息,所有的目光都双倍紧张望向拍卖人。他后退了一步,在灯光照耀下,他的额头闪现出一种特别庄严的光辉。这场拍卖的重头戏开始登场了:一只巨大的花瓶,这是中国皇帝在三百年前亲自派使者赠送给法国国王的。在大革命期间,它像好多这一类的东西都以秘密的方式从凡尔赛宫中流入民间。四个身着制服的听差特别而同时又是惹人注目的谨慎把这个宝贝物件放到拍卖桌上,圆圆的,白色透亮,上面带有蓝色的条纹。拍卖人庄重地咳嗽一声,喊出了价格:“十三万法郎!十三万法郎!”回答这神圣的含有四个零的数字是一片令人敬畏的静寂。没有人敢立即出价,没有人敢说话,甚至仅是移动一下脚步;密集和挤在一起的人群由于敬畏变得目瞪口呆。终于在拍卖台左侧尽头有一个矮小的头发斑白的先生抬起头来,并快速轻声而几乎是窘迫切说出:“十三万五千”,拍卖人随即果断地回应:“十四万”。

激动人心的游戏开始了:一家美国大拍卖行的代表总是只举出一个手指,就像一个电表一样,跳出的数字立刻就升了五千,坐在另一张桌子尾端的一位大收藏家(有人轻声地在嘟囔出他的名字)的私人秘书有力地用加倍来回应;慢慢地这场拍卖成了两家出价者的对话,他俩相对而坐,可却固执地规避彼此的目光:两人都只把他们的报价朝向拍卖人喊去,而拍卖人显然对此感到惬意。终于在喊到二十六万时,那个美国人不再举出手指了,喊出的这个数字像凝固了的声音空荡荡地悬在空中一样。气氛越来越紧张,拍卖出价人一连四次重复:“二十六万……二十六万……”他像一只鹰扑向猎物般地把这个数字高高地掷向高处。随后他等待,紧张地观望,失望地环顾左右(啊,他多么愿意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没有人再出价了?”一片沉默,一片沉默。“没有人再出价了?”这声音几乎近于绝望。沉默开始颤动,没有声音的琴弦。他慢慢地举起槌子。现在三百颗心脏停止跳动……“二十六万法郎一次……第二次……第……”

沉默像一块岩石独自矗立在声息俱无的大厅,人们都屏住呼吸。拍卖员带着几乎是宗教般的庄严把象牙槌高举在人群之上。他再次威胁地说道:“落槌了。”没有人应声,没有回答。随后他说出了:“第三次。”象牙槌单调而恶意地落了下来。一切都成为过去!二十六万法郎!这小小单调的一击,人墙便摇晃起来,坍塌了,又恢复成一副副活生生的面孔。一切都在激动,在呼吸,在喊叫,在叹息,在窃窃私语。还拥成一团的人群像一个单一的躯体在一股激浪中,在一阵不断地冲击下撞碰起来随即松弛下去。

这种冲击也触及到我,可却是一只陌生的胳膊碰到我的胸部。这时有人嘟囔了句:“对不起,先生。”我为之一怔。这种声音!噢,这真是令人高兴的奇迹,是他,是那个我没找到的人,是那个我长时间寻找的人,是怎样的一种偶然,恰恰是这种松散的波浪把他推到我的跟前。感谢上帝,现在我又有他了,又是靠得这么近,现在我终于能好好地监护他和保护他了。当然我要避免公开地直视他的面部,而只是从侧面轻轻地瞟着他,但不是窥视他的脸,而是他的两只手,他的作案的工具,可他的双手却引人注意地消失不见了:不久我就发现,他的大衣的两袖子紧紧地贴在身上,像一个挨冻的人把手指缩进袖了里面似的,这样一来双手就见不到了。如果现在他要接触一个牺牲品的话,那只能被当做是一件柔软的、没有任何危险的衣料的一次偶然的触动罢了;而那只准备行窃的手藏在衣袖里,就像猫爪藏在毛茸茸的脚掌里一样。做得出色极了,我为之惊叹。但谁是他这次行动的对象?我谨慎地向他右边的那个人睃去。那是一个瘦长的先生,衣服扣得紧紧的,在他前面的是一个宽大的无法下手的后背,这是第二个人;一开始我糊涂了,对这两个人中之一采取行动怎么能得手呢。但当我现在感到我自己的膝盖受到轻微的一撞时,我突然间被一个念头攫住——像是一阵冷雨浸透全身:难道这些准备终归是冲我而来的?归根到底,你这个傻瓜,要对这个大庭里唯一知道你的底细的人动手,我现在要在自己身上来体验你的这门手艺?这是最后和最莫明其妙的一课!真的,这只不可救药的不幸的鸟看来寻找的恰恰是我,恰恰是我,他的思想上的朋友,唯一一个对他的这门营生熟谙得至深至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