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第2/3页)
又过了几天是《岩石和矿物》。一本接一本。马修几乎每周都从学校的图书馆借书,然后塞到我的床垫子下面,比如《夏洛特的网》《安妮日记》和《巴塞尔·易·弗兰克韦勒夫人的乱糟糟的文件摘录》。我一看书就忘了收拾房间,忘了给米利亚姆洗澡,忘了做晚餐要吃的吞拿鱼沙拉三明治……
马修半夜起床上厕所或者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会路过我的卧室,他偶尔会在门口停留。我逐渐能够分辨出马修和约瑟夫的脚步声了。马修在走廊里的脚步轻盈,他靠近我的房间时犹豫不决,好像不知道该不该停下来。相反,约瑟夫的脚步坚决果断,直接闯进白色的房门而没有丝毫的顾虑和任何迟疑。
马修谨慎地推开房门,不让它发出一点儿声音;约瑟夫则横冲直撞,不在乎吵醒其他人。马修最多待几分钟,说一些我没兴趣、可能他也不感兴趣的杂七杂八的信息。我慢慢理解了,他要说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一种交流:一个盟约,一个纽带。
我不再孤单。
一天晚上:“你知道鳄鱼不会吐舌头吗?”另一天晚上:“你知道没有词可以和‘橘子’押韵吗?”我承认没有,因为我不知道,可是我整晚都在想什么词能和橘子押韵,等他下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告诉他。酸橘子,坏橘子,红橘子。
不,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金星是最热的行星吗?它的表面温度可以达到450摄氏度。超过800华氏度。”我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因为我真的不懂什么是摄氏度,什么是华氏度。我坐在奥加拉拉的教室里学习行星和气候什么的已经是太久远的事了。
有一个晚上,马修进来跟我讲:“你知道我父母抚养你每天可以收到20美元吗?”
“什么?”我问。我从来没听说过。“谁给的?”我怀疑是爸爸妈妈留下的一点儿积蓄,或者是社工在支付我的生活费。
在有零星光亮的黑暗中,马修摇摇头,说:“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好人,是那儿的人。”他站在门口,穿着每晚睡觉时穿的格子裤和胸前泛着黄斑的白背心。不过睡衣配他瘦高的身材实在太短,至少短了五厘米。
“莉莉也有?”我问,我想知道是不是保罗和莉莉·赛格尔照顾莉莉每天也能挣20美元?
但是马修说没有。“如果你被收养就没有了。赛格尔夫妇为了莉莉要付钱,大概一万美元的样子。”
“啊?”我质疑。一万美元是一大笔钱。赛格尔夫妇就像在商场里买件衬衫似的买走了我的莉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心情,或许该高兴,他们为了拥有我的莉莉不惜花了那么多钱;或许该难过,我的莉莉就像超市里的一件货物,跟衣服、花生酱、杀虫剂没什么两样。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我能有比一万美元更多的钱,那时候是不是可以把我的莉莉买回来。或者有一天,赛格尔夫妇把莉莉还给我,就像衬衫不合适一样。也许,有一天莉莉会再被出售,我想出了自己买她回来的办法。
但是真正让我伤心的是约瑟夫和米利亚姆收留我是收费的。他们没有像赛格尔夫妇买莉莉那样买下我。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他耸耸肩,不屑地说:“我就是知道。”然后他关上门,走了。
“你为什么没有尝试逃跑?”弗洛雷斯夫人问。这时,墙角的那个看守倾身靠过来,我知道他也在想同一个问题。我扫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好像应该穿在他爸爸身上的海军服。他还是个小男孩,不算一个男人。他棕色的眼睛也落在我身上。
“是啊,”那对棕色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跑?”
“我害怕,”我说,“既害怕留下又害怕逃跑。我如果违背了约瑟夫,上帝会惩罚我的。这是他告诉我的。这是他让我笃信不疑的事。”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离开。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因为我无处可去,而是因为如果我走了,约瑟夫会伤害莉莉——他和我说过无数次——如果,莉莉侥幸逃脱了他的伤害,上帝会派电闪雷鸣和秃鹰跟着我,我一次也躲不过,他会把我变成盐柱,淹没在洪水里。“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我提醒她。在同约瑟夫和米利亚姆生活之前,我一直相信圣诞老人、牙仙 15和复活节兔子。直到那次我又掉了一颗犬齿,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整晚都像在奥加拉拉时一样等着收获牙仙送来的亮晶晶的金币。
但是她没来。
我假装安慰自己她还没有找到在奥马哈的房子里的我,她正在奥加拉拉到处飞着寻找我。
我从那时开始经常回忆,回忆在峡谷路活动房里的家。我想知道是不是另一个家庭搬进了那所房子,住在我的家里,是不是有个小女孩睡在我的床上。我的床上有艳粉色的被子和缀着花边的靛蓝色帷幔,妈妈在清仓的时候买回来自己做的,虽然和其他的一点儿也不协调。我想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不是抱着我最喜欢的紫色小猫布偶,裹在我的艳粉色被子里,和她的妈妈大声朗读我最喜欢的图画书,等早上醒来的时候,在我蓬松的枕头下面熟练地取出我的亮晶晶的金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