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巴黎一位小姐的信(第2/4页)

无论如何,我当时决意将小兔扼杀在摇篮里。我要在您家里住四个月——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三个月——喂几勺酒就成。(您知道要想慈悲为怀,只需喂小兔一勺酒,便可立刻置它于死地吗?据说,这样一来,兔肉会更香,尽管我……三勺或四勺酒,之后扔进厕所或包起来扔进垃圾箱。)

电梯通过三楼时,小兔在我掌心里动来动去。萨拉在楼上等我,准备帮我把箱子拿进屋……怎么跟她解释才好?个人癖好?动物商店?我用手帕包住小兔,放入大衣口袋,把大衣松开,免得挤着它。它几乎一动不动。微小的意识恐怕在向它传递着重要的事实:生命是往上一纵,“咔嗒”一声结束;生命也是白色、环绕的低空,有股薰衣草味,在一口温热的井底。

萨拉什么也没看见,已经有一道超级难题令她几乎无所适从:如何将她的秩序意识贯彻到我的衣箱和纸张上。她深思熟虑的解释充斥了“比如”之类的字眼,而我对此丝毫提不起兴趣,找着机会就把自己锁进卫生间:现在动手,干掉它。手绢周围一片温热,小兔雪白无暇,看起来比过去任何一只都美丽百倍。它没看我,只是翕动,只是兴奋,堪称最可怕的注视方式。我把它关进空药箱,回头接着拆行李,脑子有些茫然,但不用痛苦,不用负疚,不用打肥皂洗去小兔的最后一阵抽搐留在手上的感触。

我明白:杀它我下不了手。可就在那天晚上,我吐出了一只小黑兔。两天后,一只小白兔。第四天晚上,一只小灰兔。

您应该很喜欢卧室里漂亮的衣柜,衣柜的门很大,打开门,一切尽收眼底,木板上空空如也,等待着我的衣服。如今,我把它们放在那里。那里面。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就算跟萨拉说了,她也绝不会相信。萨拉一点也没怀疑,她不起疑心,是因为我准备工作做到家了。就这么一件事,让我搭进去多少白天黑夜。它时时焚烧着我,让我的内心日益坚强,好比您放在浴缸里的那只海星,每次洗澡,都让人感受到充足的盐分、阳光的灼射和海底的喧嚣。

白天,它们睡觉。一共十只。白天,它们睡觉。门关着,衣柜对它们而言是白夜。在那里,它们乖乖地安然入眠。我出门上班,把卧室钥匙随身带走。萨拉恐怕以为我对她缺乏信任,向我投来狐疑的目光,每天早上我都见她欲言又止,最后选择闭口不言,而我心花怒放。(九点至十点,萨拉打扫卧室,我在客厅里制造声响,放一张班尼·卡特的唱片,声音传遍每个角落。萨拉也爱听宗教短歌和斗牛舞曲。衣柜看上去一片寂静,也许,它确实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对于小兔们来说,那是夜晚,应该休息。)

小兔们的一天从晚饭后开始。伴随着方糖钳的叮当作响,萨拉撤去晚餐托盘,向我道了声晚安——没错,她向我道晚安。安德烈娅,最令我觉得苦涩的是她居然向我道晚安——走进自己房间。突然,我孤身一人,独自面对可恶的衣柜,独自面对我的责任和我的悲哀。

我把它们放出来,让它们轻盈地跳进客厅,它们兴奋地闻到了原本藏在我口袋中的三叶草的味道。现在,三叶草星星点点地铺在地毯上,被它们搅乱、移动、霎时消灭在肚子里。它们吃得很好,循规蹈矩,不声不响,那一刻,让我无话可说,只是徒劳地拿着一本书——安德烈娅,我很想读完您家里所有季洛杜的作品,还有您放在书架最底层的洛佩斯的阿根廷史——,坐在沙发上看它们,看它们吃三叶草。

一共十只兔子,几乎全是白的。抬起暖暖的小脑袋,看着客厅的吊灯,它们的“白天”里那三盏永远不动的太阳。它们热爱光线,因为它们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路灯。它们看着三轮太阳,满心欢喜,在地毯上、椅子上蹦来跳去。十个不起眼的小斑点如时刻转动的星座动个不停,我希望看到它们一动不动地伏在我脚边——有点像造物主做的梦,安德烈娅,造物主们无法实现的梦——而不是在米盖尔·乌纳穆诺的照片后面、淡绿色的花瓶旁边、黑洞洞的写字台下面躲躲闪闪。总是不到十只,总是六只或八只,我问自己,少的那两只究竟躲在哪儿,萨拉会不会因为什么事起床,还想着洛佩斯的阿根廷史我想读里瓦达维亚统治的那一段。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该怎么熬,安德烈娅。您应该记得我是来您家休息的,如果搬家也扰乱了我的生物钟,时不时吐只兔子可不是我的错——不是唯名论,也不是巫术,只是事情不能说变就变。有时,您等着别人扇您右脸一个巴掌,谁知道突然间变了方向——就是这样,安德烈娅,具体情况会有出入,可道理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