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第3/4页)

“这个位子的窗户是死的。”他说,“您瞧,汽车里就一个位子这样,挨着紧急出口。”

“哦。”克拉拉回答。

“我们可以换个位子座。”

“别,不用了。”她握紧他的手,不让他站起身,“我们动得越少越好。”

“那好吧。不过,前面一排窗户可以打开。”

“不用了,真的不用。”

他等了一会儿,以为克拉拉还要说点什么。可她在座位上越缩越小,目光完全投在他身上,逃避前方悄无声息或热力十足传来的怒火。小伙子把另一只手放在克拉拉膝上,克拉拉也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了上去。两人暗暗地手指交流,温暖地抚摸对方的手掌。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粗心大意。”克拉拉不好意思地说,“以为都带全了,还是忘了点什么。”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会遇上这事儿。”

“算了,就这么回事。他们都盯着我看,尤其是那两个女孩子,我感觉糟透了。”

“完全无法忍受。”他抗议道,“您注意到她们怎么商量好,盯着我们看的吗?”

“说到底,拿的不过是菊花和大丽花,”克拉拉说,“居然还那么自大。”

“因为有其他人撑腰。”他怒气冲冲地断言,“我位子上那个一脸鸟样、捧着半蔫康乃馨的老头,后座上的我没看清。您认为他们所有人……?”

“他们所有人。”克拉拉说,“我一上车就看见他们了。我在诺戈雅街和圣马丁大街的拐角上的车,几乎马上转过头去,看到他们所有人,所有人……”

“幸好都下车了。”

行至普埃伊莱顿大街,一个急刹车。皮肤黝黑的警察站在高高的岗亭里,手臂张开在训斥着什么。司机滑下驾驶座,售票员想拉住他袖子,他挣开了,沿过道走来,缩着身子,眨着眼睛,嘴唇濡湿,望望他,又望望她。“放行了!”售票员叫了起来,嗓门很怪。公共汽车后面排成长队,十个喇叭齐鸣。司机悲痛欲绝地跑回驾驶座。售票员对他耳语了几句,不时地回头看看他们俩。

“如果不是您在这儿……”克拉拉低声说道,“我觉得,如果不是您在这儿,我早就下车了。”

“可您要去的是莱蒂罗。”他诧异地说。

“没错,我去串个门。不过,那不要紧,没准儿我还是会下车。”

“我买了一毛五的票,”他说,“到莱蒂罗。”

“我也是。坏就坏在下了车,还要等另一辆车来……”

“那是。而且,来的那辆也许没空位子。”

“也许。现如今,坐车真不舒服。您见识过地铁上什么样吗?”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上班路上折腾的比工作本身还累。”

公共汽车里飘浮着清朗绿色的空气。他们看见博物馆泛旧的粉红色,新的法律系大楼。168路在莱昂德罗·N.阿莱姆大街上开得更快,似乎对即将抵达目的地发疯发狂。交通警拦下它两次,司机两次都想扑到他们身上去。第二次,售票员拦在前面,气急败坏,心痛不已。克拉拉感觉自己把膝盖抬高到胸前,同伴的手突然从她身上拿开,指骨突出,青筋暴露。克拉拉之前从未见过男子手掌握拳的过程,她瞪着那两个实心拳头,惊恐之下,可怜的信任感所剩无几。一路上,他们谈旅程,谈五月广场的堵车,谈人类的卑鄙行为,谈耐心。后来,看到火车站外墙,两人都住了嘴。小伙子拿出钱包,手指微微发抖,神情严肃地翻看着。

“就要到了,”克拉拉直起身子,说道,“我们就要到了。”

“是的。听好:汽车一在莱蒂罗拐弯,我们马上站起来下车。”

“好的,趁汽车在广场边上。”

“没错。车站在英国塔那边。您先下车。”

“哦,无所谓先后。”

“不行。我殿后,以防不测。车一拐弯,我站起来,让您过去。您必须马上起身,到车门口下一级台阶,我会紧随其后。”

“好吧,谢谢。”克拉拉感动地看着他。他们专心投入到计划中,研究腿所在的位置和要跨越的距离。他们看到广场拐角处,168路公共汽车畅行无阻。车窗抖动,车几乎撞上广场边线,全速转弯。小伙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往前走,克拉拉飞快地跟着他下台阶,而他转过身,用身体挡住她。克拉拉看着车门,黑色的橡胶封条,脏兮兮的方形玻璃。她不想看其他东西,浑身抖得厉害,头发上感受到小伙子的呼吸。急刹车把他们甩向一边,与此同时,车门开了,司机张开手沿走道跑来。克拉拉跳到广场上,回头一看,小伙子也跳了下来,车门嘎吱一声关上了。黑色橡胶封条卡着司机的一只手,手指苍白僵硬。透过车窗,克拉拉看见是售票员冲到方向盘边上,够到了关闭车门的手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