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2/7页)

在这场球赛中,尽管我也许是球场上岁数最小的队员,但却也是唯一的大个子,是橄榄球意义上的大个子,也就是说,粗壮的双腿,熊腰虎背。我九次触地得分,我们在丢了三分之后以六十比零赢了比赛。从那天早晨起,我就寻思,我这一辈子都将像那样触地得分,永远挡不住或者被擒抱摔倒;不过,接下来一周里有一场重要比赛,那帮经常在波塔基特维尔 [4] 社交俱乐部我父亲的台球房和保龄球场里厮混的一些岁数稍大的家伙们决定要让我们见识见识橄榄球赛的猛烈撞击。他们(其中的某些人)要教训我们的理由很充分:我父亲经常把他们赶出俱乐部,因为他们从来没花五分钱喝一杯可乐或者玩一轮台球,或者打一圈保龄球;他们只是泡在那里,抽着烟,伸长腿,阻挡真正来娱乐的常客们的道路。我当时还不太清楚未来会发生的事,那天早晨九次触地得分之后,我冲进我的卧室,用印刷体手写了一条新闻大标题和一则报道,宣布杜洛兹九次触地得分,德雷克特六十比零大胜罗斯芒特! 这份报纸,唯一的一份报纸,我三分钱卖给了我唯一的顾客尼克·里戈洛波洛斯。尼克是个病人,大约三十五岁,他喜欢读我的报纸,因为他无所事事,而且很快就要坐轮椅了。

大赛来临了。正如我说过的那样,那些手插在口袋里的成年男子,吹着口哨嘻嘻哈哈穿过田野来了,携妻带女,还有一帮帮其他的男人和男孩;他们都沿着边线一字站开,观看引起轰动的德雷克特猛虎队迎战一支更强的球队。

事实是,“台球房”球队的平均岁数是十六至十八岁。不过,我们这个队里也有几个粗野的男孩。我有艾迪博伊·比索内做我的中锋,他个头大岁数也比我大,但不喜欢在守卫区奔跑,而是喜欢在对阵开球线内横冲直撞,为带球进攻队员打开缺口。他硬得像块石头,要不是他的学业平均成绩都是E或者D,他很有可能日后成为洛厄尔高中橄榄球队历史上最伟大的线上球员之一。我的四分卫是聪明强壮的小斯科奇奥·博尔迪尤,他传球漂亮极了(后来也成了出色的棒球投手)。我还有另一个精瘦结实的男孩,名叫比利·阿陶德,他真的能撞倒对方带球进攻队员,每当他做到这一点,他就会吹嘘一个星期。我还有其他一些不太起作用的队员,像迪基·汉普希尔,一天早晨,他实际上穿了他最好的礼服来打球(右边锋),因为他要去参加一个婚礼,生怕弄脏了他的礼服,所以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衣服,他也不去碰任何人。我有G. J. 里戈洛波洛斯,他发火的时候相当不错。为了这场大赛,我设法从现已销声匿迹的罗斯芒特猛虎队招募了邦戈·鲍德温,他很强壮。不过,我们都只有十三四岁。

一开球,我抢到球就跑,大龄男孩们蜂拥而上,把我压在底下。我在人堆下紧抱着球,突然,十七岁的哈尔马洛,在台球房里被撵走的那个家伙,在众多身体的掩护下猛打我的脸,一边打一边还对他的同伙说:“打这个杜洛兹的狗崽子!”

我父亲就在边线上,亲眼目睹了这一情况,他一口口猛抽雪茄烟,来回踱步,气得脸红耳赤。(为了简单说明情况,我要像这样写一写。)三次进攻成死球,我们不得不踢悬空球,踢球时,大孩子队确保球门线的安全队员往回跑了几码,这是他们第一次死球。我跟比索内说了我被压在人堆下时挨揍的事。他们赢了第一场,大孩子队里有人从地上爬起来时流鼻血了。每个球员都疯了。

第二场,哈尔马洛中场得球,在他的左边锋位置开始轻松顺利前进,他长腿瘦高个,在阻击队员很好的掩护下,以为他能一路顺畅,甩掉这些球场新手。我猫着腰奔跑,渐渐赶了上去,我的身姿那么低,掩护他的队员在拼命阻击时,以为我跌倒跪在了地上,他们散开了些,去攻击我们队的其他队员,为哈尔马洛开辟道路。我突然穿过那个缺口,对准他的膝盖,迎面扑去,撞得他仰面朝天往后倒退了十码,橄榄球也落到了场外地区,他一下晕了过去。

他失去了知觉,被抬下球场。

我父亲高声呐喊:“哈哈哈,谁叫你揍十三岁的孩子,mon maudi crève faim!”(句子最后一部分是用加拿大法语说的,大概意思是,你这个该死的缺德鬼 。)

我忘了那场球赛的比分,我想我们赢了;即便我到波塔基特维尔社交俱乐部去弄个明白,我想不会有人记得,当然也知道每个人都会说谎。我之所以深感苦涩,正如我所说的,如今“感到极其痛苦”,或者说理由之一,就是每个人都开始说谎了,因为他们说谎,所以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也说谎;他们忽视了这样的事实:我对许多事情的记忆极佳(当然,我也会忘记一些事情,比如那场球赛的比分),不过,我认为说谎是一种罪孽,除非因记忆欠佳而无意中说谎;当然,作假证,冒充亲眼目睹者是一种滔天罪行;不过,我的意思是,说谎在当今世界上如此盛行(除其他原因外,应该要感谢马克思辩证法的宣传和第三国际的手法),以至于当一个人说了真话,每个人朝镜子里看,看到的却是个说谎的人,于是就认为说实话的人也在说谎。(辩证唯物主义和第三国际的手法是布尔什维克共产主义的原创性手法,也就是说,如果你站在吹牛大王 [5] 这一边,你就有权利说谎。)于是就有了那种可怕的新说法:“你在骗我 。”我的名字叫杰克(“杜洛兹”)·凯鲁亚克,一九二二年三月十二日我出生在马萨诸塞州洛厄尔卢派因路九号。“啊,你在骗我 。”我写了这本《杜洛兹的虚荣》。“啊,你在骗我。”这就像那个女人,老婆,不久前她给我写了一封信,其中写到,请听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