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3/7页)
“自然界有许多完美的东西,以此显示她 是上帝的化身”——雄狮一般坐着的蒂米,精力旺盛的大苗条,年轻时的父亲,一九四三年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你,所有的人——“还有许多不完美的东西”——我们的腐败和堕落,我们所有的人——“是为了使我们确信:她 只不过是上帝的表象。”我相信这一点。
“上帝死了”,这话使每个人都想呕吐,因为他们都懂得我刚才说的话,还有帕斯卡说的话,Paschal [7] 的意思是死而复生。
五
惊人的七小时,一九四三年六月下旬那炎热的一天。我挤在地铁的数百人中间汗流浃背,衬衫全湿透了,前往市中心全国海员工会取我登船的文件,嘴里不住地咒骂(因为我没法忍受炎热的天气,我的血液像糖蜜一样稠和热),七小时后,我身穿宽大的夹克衫,站在船头,眺望着繁星底下黑暗的大海,我们绕过楠塔基特,朝英格兰驶去,哇!
这就是前面提到的“乔治·威姆斯”号轮船,我签约成了一名普通的海员,我的第一份甲板活是负责四点至八点守望观察。我得向其他海员学习如何收起那些拳头粗的绳子,把它们绕在巨大的铁柱上,与此同时,那个操纵蒸汽绞车的家伙将那些锚链绞在一个卧室大小(或者说像卧床一样大小的)的绞盘上,以及学会放下救生艇、摆好钻机等所有相关的技术,一切都要在瞬间完成。所有这一切我都非常陌生。水手长说,我是有史以来最笨的舱面水手。
“尤其是,”他说,“晚上九点,在我们开航前一小时,他抱怨说纽约港太热,他登上艉楼甲板,跳入水中,高多少英尺?在黑夜里直接跳进纽约港的水里?他怎么知道水里没有漂浮着一块又大又厚的木板或者其他东西?上面也许还有钉子,那会在他的脑袋上弄出更多窟窿来。随后,他全身上下湿淋淋地爬上软梯,希望警卫海员把他当作一名普通水手,只是下水游泳凉快一下……他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个德国间谍,你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天气太热了。”
“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热。除此之外,”他后来抱怨说,“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任何事,只是躺在他的铺位上读书,请听清了,读书 ……可是,孩子,黑夜里你可能会在水里撞到什么东西的,而且艉楼甲板非常高。”
“在新斯科舍,下午我们常常从‘多尔切斯特’号上跃入水中。”
“对呀,下午你们可以看清下面的海水……”
更要命的是,这艘船在它所有的船舱里运载了五百磅炸弹,警示装载爆炸物品的旗子飘扬着,红色的,随船一同前往利物浦。
六
飘扬红色爆炸物品旗子是对每个人的一种警告,包括拖轮,告诫他们别过猛撞击我们。如果我们被鱼雷击中,那么我们都会变为一大团碎片飞上天空,人啊,罐子啊,盘子啊,水手长啊,书啊,铺位啊,所有一切相关的东西。今天,我无法想象当时我怎么还能他妈的睡得那么香。
不过,现在我来到这里,我在曼哈顿的六月酷暑里乘坐人潮汹涌的地铁,流汗咒骂,七小时之后,啊,伙计,凉爽的海风,又见到了大西洋,夜晚,满天的星星,我转身回顾桥楼:在闪着蓝色微光的地方,熟练的水手掌握着舵轮,眼睛盯着指南针;那里,大副或船长正站着思考,或者透过望远镜眺望沉沉的黑夜;在我们的两侧,你能看见其他船只冒着浓浓的黑烟,这是大型的一号护航船队。
船尾瞭望台的水手们警惕关注和议论着一艘传奇般的德国战舰,如果它发现了我们,只需要在很远的地方守候着,仅用远程炮弹轰击我们,而我们巡航艇的火炮甚至不能接近他们(你能看见远处那些巡航艇,一会儿被海浪抛起,一会儿陷入了浪谷)。早晨,新的海域。
四点至八点守望是任何轮船上最有意思的守望时间。白天的舱面工作四点半结束。通常,早晨七点半我在船头警戒,就站在轮船前面的顶端(艏),观察海水和地平线,看看有没有水雷、潜望镜伴流或者其他任何可疑的迹象。多么壮观的地平线!大海是我的兄弟……从来没有到过大海的人不知道,当你外出到了真正的深海,那水是纯蓝的,没有一点点绿色,深蓝深蓝的,天气恶劣时,会有白色的泡沫,童贞女马利亚的颜色。因而,也许葡萄牙和地中海的渔民向马利亚祷告,晚间称她为大海之星,或斯特拉·玛丽斯,也就不奇怪了。罗杰·马里斯 [8] 能在海面上本垒打吗?犹大说海浪泛起的泡沫出自他们自己的耻辱 [9] ,他不是挺可爱吗?(《犹大书》第十三章)不一定,想想大自然吧,想想她的生生死死。尽管蠕虫会逐渐侵蚀人体,焦虑的肉瘤会越长越大,但是人类的羞耻与大海老兄那样一个成天疯疯癫癫的老头的种种极度折腾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谁给那 艘老爷船船底房间的地板塞上了塞子?支离破碎的光斑多圆,好一个斯拉夫平原,尽管时不时冒起白色的浪花,船艏外翻卷的浪头有些很有成吉思汗的风范……除了坚守岗位,几个钟头里目不转睛、只盯着大海看的船头瞭望员之外,还有谁会告诉你这些?然而(有时)更牛的是桅杆瞭望台观察员,他们能察觉数英里以外水面上的东西。海风有时卷起滔天的浪头,排山倒海,溅起绒毛般的浪花,随后让它们退去,汇入在无边水域的怒潮之中。小浪潮,大浪潮,嘿,这海就像干柴烈火,煞是好看,本质上却是乏味的,正如现在的我一般,定然成了某种无声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教训、智慧等,一切“那燃烧殆尽的”,“那不断变动的”马粪、大海及其所有的东西,它使你想到下面的食堂去喝三杯咖啡,或者三个警察,或者独自一人,告别漫无边际的宇宙,它毕竟是我们唯一拥有的兄弟,平静或狂怒,它的脸上眉头会皱起或舒展。对于这蜿蜒曲折的条条浪线,我能做些什么呢?作为一个康沃尔海商和布列塔尼人的后代,面对所有这些有趣的和狗屎般的东西像花朵一样四处显露,打那以后,一切都毫无意义,天哪,狼狗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