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4/7页)

克莱德 [10] 湾的海岸以外怪石林立。奇怪的是,爱尔兰海是 绿色的。

感谢上帝,大海不是我的母亲,从不挑剔我的不是;也不是我的妻子,从不对我唠唠叨叨;大海是我兄弟,要么将我生吞了(不道歉也不耍花招),要么完全让我自由自在,随我像皮普一样,在桅杆瞭望台里,在桅杆顶上,摇晃,下沉,睡觉,做梦,天哪。巴迪·比尔从英国海军桅横杆端垂悬的双腿……

变化无常的大海,要么神圣要么邪恶,大海 ,除非我们拥有珊瑚礁的眼睛、以色列的手、菲尼亚斯 [11] 的脚,并且在前庭里有着细微的触角,否则永远也看不见海底隐藏着什么。

多么荒唐的一潭水!

与我同住一个水手舱的是两个七十岁的老水手,第一次世界大战(甚至更早时期)幸存下来的老家伙,我的天哪,两人中一个是瑞典人,甚至仍在用一根大针缝制帆布用具。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总躺在床上看书,拒绝学习如何缝制帆布用具,只是埋头读书,还在半夜跑去事务长窄小的办公室使用他的打字机,我试图在那里完成《大海是我兄弟》。此时,我已经改了里面的人名,我的感觉不同了。躺在铺位上,我读了高尔斯华绥 [12] 的《福尔赛世家》三部曲,这套书不仅在我到达英国之前,向我展示了那里的生活(我前面说过,我们正前往利物浦),而且也让我对世家或传奇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几部小说交织融会成一个气势磅礴的故事。

每晚五六点钟,我像“多尔切斯特”号上那位赤脚的印第安人一样,必须检查一遍整条船,包括所有的前部水手舱和特等客舱,确保所的舷窗都已关闭关紧。此时实施战时灯火管制。所以我不仅得进入三十一岁船长的房间,检查他的舷窗,当他在小睡五分钟的时候(可怜的家伙,我敢说他根本不能睡觉),而且还得勇敢地在前部水手舱进行八点至十点的舱面值班;那里有三个浑身肌肉发达、身体上刺着刺青的古怪小子,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习向门投掷匕首。当你正要开门(舱壁)时,你会听见一声“慢了!”一把匕首正好没有投中,接着你会听见“啪!”一把匕首投中了。于是,我进舱之前得先敲门,在多数情况下,这种事发生在雨天,我不得不从早到晚身戴全套雨具,你知道的,以格洛斯特 [13] 渔民的穿戴全副武装,橡胶大帽子,裹尸布似的橡胶外套,就像你见过的所有绘画中十九世纪海上风暴的景象,我就是穿了这种外套,硬着头皮敲门,他们会说:“进来,斯潘塞·屈赛 [14] !”我吃不准他们会不会再飞一把匕首过来,但进去检查他们的舷窗是我的职责。他们高举着匕首。我甚至不曾跟他们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整个航程中,我在船上说的话没超过十来个字。

随后,大约六点,在夜色渐浓的海上黄昏和阴沉沉的大西洋浪花中,我在船头观望,当然,这是最令我神往的时刻。一天晚上大约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油桶浮在海浪之上大约三十三度的地方,我就拎起舱壁那里的电话,报告了驾驶台。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船转向左舷,远离油桶,并报告了我们的美国海军护卫舰,后来我们听见了那个水雷的爆炸声。也在大洋深处。

但是,没有一件事情,甚至这件事也不能使大副感到满意,他恨我入骨,我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也许我不太与他说话?我不明白。他是个德国人,脸颊上有一块大伤疤,非常凶相。换岗时,我照例应该离开船头,下楼去煮咖啡,对此他很不满意,尽管我煮咖啡比船上任何人煮的都好喝,当然厨师长除外,所以他们总让我煮咖啡。我知道如何清洗银质咖啡壶、布斗,甚至知道如何调换它,等等,这些我都是在“多尔切斯特”号上跟光荣和其他厨师学的,可是,没用,这个大副对我有恶感。一天早晨,海浪滔天,大雨倾盆,雷声隆隆,天边甚至有彩虹和黑云,还有其他自然现象,轮船倾斜得吓人;然而,那个白痴大副命令我爬铁梯登上桅杆瞭望台。要做到这一点,我得用双手尽力抓住,就像我几年后不得不紧紧吊住火车的梯子一样,因为车厢会突然震动(或减缓)。我倒悬着,身体紧贴着桅杆,桅杆就是这样随着波涛左右摇晃。不过,我终于爬进了桅杆瞭望台,关上了那扇小门,“哎呀呀”叹息起来,突然,黑云里闪出一道彩虹,直接照到了轮船上,接踵而来的是一阵瓢泼大雨,桅杆向右舷极度倾斜,我以为桅杆瞭望台要碰到海浪了,最糟糕的情况是与轮船一起沉没了。但是轮船巨大的龙骨从水里嘎吱嘎吱冒了出来,哎哟,船又朝左舷厉害地倾斜,我高高在上,免费搭乘了这趟嘉年华之旅,我高声喊叫:“天哪,我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