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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他经常上楼到充当私人书房的小房间,坐在那张我打造的桌子前面思考。但是,我可以感觉到,甚至可以说我就知道,他写不出来。我知道,没有听到我对他想法的意见之前,他没有勇气去写。让他对自己失去信心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缺少我那些被他佯装蔑视的卑微看法。他真正想要的是,知道“他们”怎么想,就是那些像我这样的人,以及曾教导我相关科学知识,并把那些装满学识的隔间和抽屉放进我脑袋里的“其他人”。如果置身于与他相同的情况下,他们会怎么想?这才是他真正迫切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问题。为了等他咽下自尊,找到勇气来问我这件事,我不知等了多久!但是,他没问。他很快就放弃了这本书,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写完。接着,他又重新展开了关于“笨蛋”的老话题。他不再认为值得实践的基础科学就是可以分析这些笨蛋为何会如此愚昧的东西,也不再想去了解为什么他们的头脑内部就是这个样子!我相信这些沉重的想法源于绝望,因为他期盼的来自皇宫支持的征兆迟迟未能出现。时间徒然流逝,苏丹的青春期毕竟没有太大的帮助。
但到了夏天,柯普鲁吕帕夏还没有成为大宰相之前,霍加终于得到了他的赐予,而且还是他自己可以挑选的地方:他被授予的收入来自盖布泽附近两座磨坊,以及距离城镇一小时路程的两座村庄。我们在收割季节前往盖布泽,凑巧租下了我们以前住过、现在刚好空置的旧房子。但是霍加已经忘记了我们在这里度过的那几个月,忘记了那些他厌恶地看着我从木匠那里搬回家的那张桌子的那些日子。他的记忆力似乎随着这栋屋子一起陈旧变丑了,事实上,他有着一种急躁的情绪,无法再关注过去的任何事。他去村子里视察了几次,了解了前几年这些地方的收入。另外,他受到了影响,宣称自己找到了一种较简单且迅速易懂的方式来记录账册。而关于塔尔浑珠•阿赫梅特帕夏,他则是与清真寺计时室友人闲聊时听来的。
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项改革的创新与实用性,但他还不满足于此,因为在他坐在老屋后的庭院里看着天空虚度的那些夜晚里,重新燃起了对天文学的热情。有一阵我也鼓励他,以为他会把自己的理论再往前推进一步,然而,他的心思不在观察,也不在运用心智。他从村里和盖布泽把自己所认识的最聪明的年轻人叫到家中,表示将教导他们最高等的科学。他派我回伊斯坦布尔为他们取来了太阳系仪,安置在后院,并修了修上面的铃铛,上了油。一天晚上,他以一种不知从何萌生的热情与活力,毫无遗漏与错误,充满激情地重复着多年来先后向帕夏及苏丹讲解的天体理论。但是,隔天早上我们在门阶上发现了一个羊心,上面写着咒语,仍留有余温而且血淋淋的。这就足以让他对那些未问一词便在午夜离开的年轻人,以及天文学,放弃了所有希望。
然而,他没有过分地看重这次挫折。要了解地球及星星转动的人当然不是他们,他们现在也没有必要了解这些事。应该了解的人,是即将度过青春期的那位,而且或许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还找过我们,而我们为了收割季节过后可以从这里拿到那么三五个库鲁士,却错过了机会。于是我们安顿好一切,雇佣了那些伶俐年轻人中看起来最聪明的一位当管家,然后返回了伊斯坦布尔。
接下来三年是我们过得最糟的日子。每一天、每一个月都没有两样,每一季都重复着我们曾度过的令人厌烦、焦躁的季节,就好像我们痛苦而绝望地看着同样的事再度发生,白费力气地等待着我们无以名状的挫折。他偶尔仍被召唤入宫,宫里指望他提供不涉及敏感问题的解析;每周四下午,仍然和清真寺计时室科学领域的友人聚会;每天上午仍去看看学生,偶尔还给些处罚,只是不像以前那么有规律了;仍然拒绝那些偶尔来提亲的人,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坚决;仍然强迫自己听着自己说过不再喜欢的音乐,以便与女人厮混;有时仍然像是对他所谓的笨蛋感到厌烦得要死;仍然会把自己关在房里,躺在铺好的床上,气恼地翻翻堆在四周的手稿和书籍,然后好几个小时盯着天花板,等待着。
令他感到更加不痛快的是,他从清真寺计时室友人那里得知了柯普鲁吕帕夏的胜利。当他告诉我舰队击溃了威尼斯人,或是收复了波兹加岛和利姆尼、制伏了叛党阿巴札•哈桑帕夏等消息时,都会加上一句说,这不过是他们最后一次短暂的成功,是跛子最后的挣扎,很快就会陷入愚笨与无能为力的泥沼。他像是在等待某种灾难,以改变这些不断重复、令我们更加精疲力竭的单调日子。更糟的是,由于不再有耐心和信心专注在他执拗地称为“科学”的事物上,他难以转移对这些日子的注意力。他无法对一个新想法保持超过一星期的热情,很快就会想起那些笨蛋而忘了一切。难道迄今为止在他们身上花费的心思还不够吗?值得为他们费脑子吗?值得这么生气吗?而且,或许因为他才刚学会让自己不要成为他们,所以无法鼓起仔细研究科学的力量与欲望。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已开始相信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