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四 世界

少女在花环中起舞,末日怪兽在旁窥伺

从早晨开始,斯坦的脑袋就像转轮一样,思索着各种问题的答案。他去找怪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的台子上,整理床铺。你当时在干什么?练习新的纸牌魔术。什么魔术?翻掌。他去哪儿了?舞台下面吧,我猜。你在看着他?就是让他别出去。吉娜回来时你在哪儿?门口等她……

人群渐渐散去。帐外能隐约看到星星了,树林后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十一点,霍特里把大门关了。最后一批观众也走了,“一毛秀”一众一边换衣,一边抽烟。最后,他们表情严肃地来到霍特里身边。唯有蚊子少校不为所动,欢快地吹起口哨,有人叫他别吹了。

所有人准备好后,他们就鱼贯进入车内。斯坦和霍特里、少校、布鲁诺和水手马丁坐一辆车,朝着镇中心的殡仪馆开去。

“漫漫长夜,办个葬礼就当休息了。”水手说。没有人搭话。

接着,蚊子少校尖声说道:“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他吐了口吐沫。“干吗要搞这么麻烦?挖个坑,把人扔进去,等着慢慢腐烂,这有什么不好?”

“你闭嘴!”布鲁诺声音浑厚地说。“人小话多。”

“操你的橡皮鸭子去。”

“这对吉娜太不好了,”布鲁诺对其他人说,“她是个好女人。”

克莱姆·霍特里一手把着方向盘,心不在焉地说:“那个朗姆酒桶没人惦记。吉娜过一阵子也就翻篇了。不过,这对我们有启发。我记得他风光的时候。我一年多滴酒不沾了,以后也不沾。看过太多了。”

“谁跟吉娜搭档?”斯坦过了一会儿问道,“她要换节目吗?她能自己回答问题,一个人演吧?”

霍特里用空着的手挠了挠头。“现在换不好吧?用不着换节目。你在底下演好了。我到场下收集问题。电椅女孩的节目插在你和吉娜之间,你好溜到下面去做准备。”

“我没问题。”

这可是他说的,斯坦不停地想着,这不是我提的。少校和布鲁诺都听见了。他说的。

大街空无一人,殡仪馆在小路上,灯还亮着,看上去跟金三角一样。他们身后跟上来另一辆车,走下了老马吉雷,“一毛秀”的售票兼关门员,接着是莫莉,接着是乔·普拉斯基手把着车门悠了出来,来到小路对面。斯坦一看见他就想起了青蛙,感觉他是故意这么走的。

吉娜在殡仪馆门口等着大家,她穿着新的黑色丧服,那是一件长裙,上面有机绣大花。“进来吧,伙计们。我——我把皮特安顿好了。我刚给牧师打电话了,他正往这儿赶。皮特是不上教堂,不过有牧师主持总是好一点的。”

他们走了进去。乔·普拉斯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吉娜。“小伙子们凑的份子钱,吉娜。他们知道你不要钱,就是想做点什么。我今天下午在告示板上写的。弄了个募捐箱。我就写了一句:‘演艺界同仁缅怀哀思。’”

她弯下腰,亲吻了他。“这——你们真是太好了。咱们去礼拜堂吧。牧师好像就要到了。”

他们找了折叠椅坐下。牧师是一位谦卑刻板的小老头,尚有几分睡意。斯坦觉得大概还有点尴尬吧。戏团里的人好像都是“非人”——好像他们都没穿裤子,而他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指出一样。

牧师戴上眼镜说道:“……我们赤身出于母胎,也必赤身回归。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

斯坦坐在吉娜身旁,努力认真听牧师的发言,猜他下面要说的话。只要让他停止思考就行。他死了又不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杀他的。他是我杀的。如此往复,一整天脑子里没有别的事情,感觉自己要迷失了。

“耶和华,求你叫我晓得我身之终,我的寿数几何,叫我知道我的生命不长——”

皮特从不晓得己身之终。他死时很快乐。我帮了他一个忙。他早就死了,他害怕活着,他想要解脱,用不着我专门去杀。我没有杀他。他是自己杀了自己。他总有机会喝到甲醇的,早晚的事。我只是帮了他一点小忙。老天啊,难道我要一辈子想着这件事吗?

斯坦慢慢转过头,看着其他人。莫莉和布鲁诺之间坐着少校。克莱姆·霍特里坐在后排,双眼紧闭。乔·普拉斯基脸上带着笑的残影,他的笑深深砌进肉里,似乎永远都不会消失。拉撒路死后复生时肯定就是这样的微笑,斯坦想着。水手马丁闭着一只眼睛。

看到水手之后,斯坦马上回复了正常。他当年无数次像马丁这样,跟爸爸坐在教堂的硬长椅上,看着妈妈身穿白色长袍和其他阿姨站在台上唱圣歌。人的眼睛里有一个盲点。如果你闭上一只眼睛,然后用睁着的眼睛直视讲道人脑袋的一边。然后,过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就会消失不见,于是台上似乎就是一个无头人在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