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六 复生(第3/6页)
斯坦走了过去,把脸埋在残留着淡淡香水味的枕头里,一次次地呼吸。另一个枕头上是生发素的味道。
他跪在床边,想着伊莱恩和兰斯洛特的故事——她在舟里顺河而下,兰斯洛特站在岸边找她,最后却只能在恋人尸体旁神伤。
浴室的水流声停了,只留下断断续续的歌声。接着塞子拔了下来,污水流走了。
窗外的树影让房间里也有了荫凉,伴着弱起、变强,再渐弱消失的蝉鸣,炎夏要来了。
斯坦又对着枕头吸了一口,然后把头包在里面,隔绝噪声,隔绝一切,只感受着枕头的柔软与甜美。
浴室的弹簧锁突然响了。男孩忙乱地整好枕头,爬过大大的黄铜床,跑回大厅对面自己的房间。
他听到楼下詹妮正在后门慢步走着,还有厨房椅子吱嘎的声音,她肯定是把一身的肉都砸到上面,然后把帽子和好衣服脱掉。今天詹妮该洗衣服了。
斯坦听见妈妈从浴室里出来,然后卧室门关上。他溜进大厅,在旁边停住。
里面有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接着是门挡轻声插上。成人总是把自己锁起来。斯坦突然因为神秘和兴奋而颤栗,从后腰升起,最后直到肩胛骨。
透过关着的房门,他听到了香水瓶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的声音,接着是椅子腿在挪动。椅子本身没怎么摇动,只是在地板上蹭着走。门挡插上的时候,瓶子也动了一下。
妈妈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城里了。她还会给他布置很多活干,比如清理自己房间的衣柜,或者除掉阳台上的杂草。
他沿着大厅悄悄地走,然后小心地推开通往阁楼楼梯的门,轻声关上之后就上去了。他知道有些台阶踩上去有声,于是都避开了。阁楼上很热,木头和陈丝的味道很重。
斯坦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张盖着丝被套的铁床上。被套是用一块块方形的绸子缝起来的,两边颜色不一样,不过中央都有一大块黑色丝绸。它是斯坦顿奶奶去世前的那个冬天做的。
男孩脸朝下趴着。家里的各种声音飘来,听上去仿佛是很远的地方。被赶到后院的吉普呜呜叫着。詹妮在地下室里,新买的洗衣机轰鸣作响。妈妈的房门打开了,声音清脆,还有她的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她大声叫了他一次,然后又朝下面叫詹妮。
詹妮浑厚深沉的声音从地下室窗户里传上来。“好,卡尔里斯太太。我看见就跟他说。”
有那么一会儿,斯坦害怕妈妈会走出后门,然后吉普扑到她身上,气得她大发雷霆,又开始说要把吉普弄走之类的。但是,她是从前门走的。斯坦听到邮箱被摇动的声音,然后是妈妈下台阶的声音。
他跳起来,跑到阁楼窗户边上,穿过下面的枫树树冠能看到门前的草坪。
妈妈正朝着停车线快步走去。
她要赶着去城里上汉弗瑞老师的声乐课,很久才会回来。有一次,她在教堂草坪的玻璃广告牌前停下脚步,上面说帕克曼博士下周日要来讲道,不过牌子太黑了,前面的玻璃又跟朝镜子里看一样。妈妈站在那里,好像在阅读下周日讲道的内容。她先朝一边看,又扭头看另一边,把帽子往前压了压,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接着她又走了,速度慢了些。男孩看着妈妈,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斯坦跑遍了每个山头,每处高地,穿过原野,四顾遥望。他总能看见自家的屋顶,掩映在翠绿的枫树之间。
太阳落山了。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草香味儿。吉普在土堆之前奔跑,一会儿跑到看不见,一会儿又蹦跳着回来了。
斯坦越过栅栏,穿越草地,然后爬上一堵石墙,把吉普也带了过去。另一边的原野上,灌木丛、橡树苗和松树苗更加茂密,再过去便又是树林了。
走到树荫下,他再次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混合着愉悦与恐惧的颤栗,一直传到肩胛骨。树林是与敌人拼杀的地方。你手持战斧与他们战斗;你全身赤裸,但没人敢说什么,因为你腰间的皮革带子上总是挂着一把斧子。树林深处还有一座古老的城堡。石块间的缝隙长满青苔,护城河里蓄满了水。古堡矗立着,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斯坦屏住呼吸,潜行向前,倾听带着绿意的寂静。脚下的叶子很柔嫩。他跨过一棵倒下的树,然后穿过树枝,仰望赋予树枝光明的太阳。
他开始幻想。他和辛西娅女士骑马穿过森林。他妈妈的名字叫辛西娅,但她不是辛西娅女士,只是长得像罢了。辛西娅是一位骑着白色小马的美丽女士,马鞍镶嵌着宝石,在透过树枝的斑驳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斯坦身穿铠甲,长发修剪得十分整齐,面庞晒得黝黑,而且没有雀斑。他骑着一匹有力的、如同午夜般漆黑的战马。这就是它的名字:午夜。辛西娅是来探险的,因为树林里住着一位强大的老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