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出走
卢生和他的妻子决心要离开他丈人家了。
半年前,一身萍梗的卢生在沙尼驿前的枣树下遇到了老髯,那时恰值枣熟,不少人在那里打枣。卢生自恃练过一些拳棒,脱去了上衣,上前抱住那棵枣树撼动起来,枣树通体震荡,果实纷纷坠地,周围的人大声喝彩。而不声不响的老髯上前将枣树轻轻一抱,回转身来,不多时,树上的枝叶连同枣儿如落雨般尽数脱落,而那棵枣树僵立,已彻底变成枯木。
“这便是仆所习的内功。”
卢生走入了那一男五女的家庭,成为老髯的第二个女婿。他妻子的姐姐已经守寡多年,素面朝天,冷艳凌人。她们姐妹二人同父异母,二母俱在,操持家政,家门整肃。而那跛足的老祖母拄着一根铁拐,宝刀未老,志在千里。
“汝既有去志,明日即当祖饯。”老祖母沉吟久之方曰。
卢生已经看清楚,老髯奔走江湖,干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勾当。他颇有些后悔当初留下,却又庆幸得到了柔婉的妻子,更庆幸的是:妻子愿意同他一起走。他们必须对付那一场盛大的饯行宴了!
首先迎上来的是持斧的姐姐,对他们露出难得的笑容:“妹丈,要走了么?请吃一碗银刀面!”他的妻子取出腰间的锤,格挡间说:“姐忘了吗?姐夫刚去世的时候,姐一个人冷冰冰的,那三年都是我陪着姐姐睡!”姐姐的斧直逼面门而来:“傻妹妹,少啰唆!”
姐姐毕竟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很快落败下来。他俩逃至外堂,碰到了等候多时的嫡母:“娇客要远行了吗?路上没什么带的,这枝竹节鞭给你!”他的妻子跪下来说:“娘知道姐夫去世以后,姐姐伤心成什么样!虽然我不是娘亲生的,可娘也一直疼我,不会忍心看着我跟丈夫分开……”嫡母并未心软,一鞭下去,险些鞭到他们,幸好妻子练就的沙家流星锤万夫不当,这一关也就轻轻过了。
中堂端坐的,是垂涕的妻子的生母。只有他的妻子知道,这是老髯家最厉害的角色,力敌万夫。“儿太忍心,要抛下娘去了吗?”随着涕泣递过来的,是一支绿沉枪,枪上有金钱数枚、明珠一挂。
快到大门时,当头飞下一支铁拐,如泰山压顶,稍不留心,就能将人的头颅敲个稀烂。卢生之妻极尽平生技艺,取双锤支架,卢生从拐下冲出,夺门而奔。从此,二人与沙尼驿知名的老髯再无关系了!
二人卖掉明珠,做点小买卖,终其一生,他们再没干过舞枪弄棒的勾当。他们像两株风吹来的植物一样,在离沙尼驿千里之外的地方落地生根。不会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知道她的过去的人,也不会知道她和她的丈夫现在在哪里——且慢!她在门里拾到一封信,那熟悉的字迹让她满眼热泪。
她的母亲在离他们不到二十里的尼庵里住了三十年,在那里安静而孤独地死去。在临死前留下的这封信里,她说老髯一家已被灭门了,唯她逃了出来,这几十年是幸福的,因为知道他们二人过着平淡安康的生活——
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事出文莹《玉壶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