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中

她对着那一张悬在墙上的图卷，指着那上面的石磴，对我说：“你的妈妈本来在那里，后来，她飞走了。”她们大概想像祖父骗我父亲一样地骗我。我早就听人说，祖父说把一幅旧画上的女子给我父亲当老婆，那时候，他也才只有四五岁年纪，比我现在还小着两岁呢。那些人作弄他，让他喊那幅画叫“娘子”，他就喊那幅画叫“娘子”。

她们现在又想让我喊一幅画叫“妈妈”，在这个家庭里，大家都喜欢做这些无聊的事。我不会喊那幅画的，何况，那幅画上只有一只羽毛漂亮的鸟、一些竹篱和石磴，什么人物也没有。我的妈妈，倒真的就像她们说的那样，“飞走了”，她突然之间消失了，再也没有在家里出现。我还记得她细细的吊着的眼睛，她身上的兰麝香，有我俯在上面的她的温柔的肩膀。我总想待在她的身边，但她毕竟是走了，我的家里，就像这空空的石磴一样。

现在我就只有秀姐。她给我讲我妈妈的事。她说我爸爸在行商的途中遇到了我的妈妈，她住在一座乱山合沓中的大宅子里。但只是由她的母亲出面招待我的爸爸，她则隐藏在壁间的图画中。我的爸爸认出了这张图画就是他小的时候对着喊“娘子”的那张图，也正是现在我天天能看到的、上面没有人的图。那时候妈妈在图上，吹着一枝长箫——我妈妈的名字叫玉箫。她们说她是天上的一位仙女，有的仙女就是这样，偶尔思凡来到人间，遇到了一位男子。我妈妈在图画上住了很多年，又因为家里面败落，这幅画被卖掉了，再后来，万想不到我爸爸在山里会重新看到它，并且有一位自称是画中人母亲的老奶奶对他说，要他与画中人成亲。

我怀疑秀姐是编这个故事骗我的，因为很多很多时候，我都哭着要找我的妈妈，她想让我停止哭泣。秀姐说：“不要哭了，小鸾！你妈妈很会吹奏音乐的，她就是天上一位吹箫的仙女。她走的时候叮嘱说，你要多吃饭，以后会长得很高，还说你以后能做很大的官。”我透过泪眼看那幅画，那幅上面一个人也没有的画，看着便又伤心地哭起来。从小到现在，我都在想着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秀姐说她是不可能骗我的。她让我睡觉，在梦中会听到我妈妈吹奏箫声。在梦中，我的确会听到很美的箫声，是我在醒的时候没有听到过的。我去问过爸爸，爸爸说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就仔细看着爸爸的脸：他是一位被神仙选中的人，他和一位现在住在天上的仙女生了我，可是他却有胡子，眼睛下面还有黑眼圈，看着一点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朦朦胧胧间，我仿佛觉得我曾经亲眼看见过妈妈飞走的那一幕，当时她正在院子里的竹石间站着，一只像画上那么漂亮的大鸟飞了下来，我妈妈就跨上鸟背飞走了，我爸爸使劲地牵着她的一角衣裾，喊着让她不要走，她却把衣裾弄裂，越飞越高了。这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快睡着时，我摸着秀姐的脸，问她是不是我长大了还能看到她。秀姐说是，说妈妈不会忘了我，她会骑着凤凰回来，接我和爸爸一起飞天，因为爸爸也无时不在想妈妈——

重衾幽梦他年断，别树羁雌昨夜惊。

（事出管世灏《影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