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六章 天际处的人影(第2/6页)
突然之间,就在雨冢上,在这荒寂之夜的动人声音之中,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它是那么自然地与别的声音融和在一起,简直使人分辨不出它是何时而起又是何时消失。那是矮树、灌木丛、轮生叶欧石南一齐打破了沉寂;最后,这女人也发出了声音,就好像她要在其他同样滔滔不绝的声音中掺和上一句似的。她的声音在风声中发出,立时与其他声音相融和,又和它们一起悠悠而逝。
她发出的只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很明显,是有感而发,是为着心底驱使她前来此地的那件事。这声叹息里含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放任,似乎这女人的头脑已经认定这是没法控制的,一下吐出了这声叹息。由此也可明显地看出,她一直生活在一种压抑的环境之中,而不是一直处于一种慵懒、呆滞的情况之下。
远远地,山谷底下的小客店窗户里的淡淡灯光依然亮着;又稍稍过了一会儿,便可看出,这女人的叹息并不是为自己的举动或是对周围情景的即时反应,而是因那扇窗户,或者说因窗户里的动静所引起。她举起左手,手里握着一架没打开的望远镜。她拉开望远镜——迅捷的动作似乎表明她久已习惯于这件事——然后将望远镜举到眼前,径直向那亮着灯光的小客店望去。
紧紧包着她头部的那块大围巾这会儿稍稍后缩了一点,使她的一部分脸庞露了出来。在周围沉沉一色的夜幕映衬下,她的脸部侧影显露出来;看上去就好像萨福[5]和西登斯[6]夫人的侧影复活,复合成一个既不像两个本人,却又能表明是这两个人的人。然而,这只是从表面看看而已。通过一张脸的轮廓线条或许能确准某个人特定的性格特征;然而要充分看出人的性格,却只能从脸部的变化加以了解。所以,要了解一个男人或是一个女人,大多总是通过所谓的脸部表情的变化而来,它要比身体其他部分的活动合起来更能反映人的性格。眼下便正是这种情况。因此,完全处于夜色笼罩中的这个形体只暴露出了小小的一部分脸部,而她的大部分脸部却依然无法窥见。
最后她停止了这种窥探举动,合上了望远镜,转身朝向那渐渐熄灭的炭火余烬。这些余烬现在发不出光焰了,只有当一阵格外轻柔的风吹过,余烬才会猛地一亮,就好像姑娘脸上出现的赧颜,随后又消失了。她朝这没了声响的火堆俯下身去,从烧焦的木柴中挑了一根一端炭火已烧得很亮的木柴,然后带着它回到了她先前所站的地方。
她用嘴吹旺这块炭火,一边将这木柴凑到地上;炭火隐隐照亮了地皮,显出了一样小小的物体,原来那是个沙漏(尽管她自己戴着表)。她朝炭火吹了一口长气,看出沙漏里的沙已全部漏完。
“咦!”她喊了一声,显得很惊诧。
被她吹旺的火光显得很亮,火苗瞬间的一闪,照亮了她的脸部,让人看到了那两片无与伦比的樱唇和一张脸颊,可头巾依然包着她的头部。她扔下木柴,拿起沙漏,把那架望远镜夹在胳肢下,然后向前走去。
小山脊上有一条人踩出来的隐隐的痕迹,这个女子便是沿此前行。对这条被人踩出的痕迹,只有十分熟悉它的人才称它做小路;间或有一个孤独的旅人走过,即便是在大白天,恐怕也未必就会注意到它,而荒原上常来常往的居民即使在午夜也不会找不到这条小路。在天色昏黑,连大路也无法看清的时候,要能顺这种其实还根本算不上路的小径前行,得全然依赖于一双脚的格外敏感的探摸,这种敏感又得自于经年累月在晚间出没于这种少有人迹行走的地方。对一个经常在这种地方行走的人来说——他们能区分出脚下究竟踩的是未经践踏过的嫩草地,还是坚硬的沙砾小道——即使穿着最厚的靴或鞋,也能从脚底的感觉上知道脚下是什么路。
这个孤寂的人儿走在这条走惯的路线上,丝毫没去注意风仍在吹刮着枯死的石南花铃所发出的声音。在沿着一条冲沟边缘前行时,她甚至没有扭头去看看一群黑乎乎的正在沟地觅食的动物。当她走近时,它们一哄而逃。那是一些名叫荒原小马的小野马,大约有二十来匹。它们无羁无绊地在起伏蜿蜒的埃顿荒原上漫游,不过,由于数量太少,无法给这片孤寂的荒原增添多少生气。
这个夜行者眼下是心无旁骛,一个细小的意外倒可以看出她这么心不在焉到了什么程度。一丛黑莓挂住了她的裙子,使她不能再迈步前行。她并没有用手去拉开树枝,急着赶路,却听任自己被动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她想到要脱身时,她就左右转动身子,这才挣脱了多刺的树枝。她完全处于一种沮丧而失意的迷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