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个女人 第七章 夜之女王(第3/4页)

她时常不断祈求得到这种爱情,她作祈祷根本不需考虑合适的时间,却好像怀有一种不受任何影响的虔诚,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愿望她便开始祈祷。她的祈祷总是出自不由自主的冲动,总是这么说,“噢,将我的心从这可怕的忧郁和孤独之中解救出去吧,从那儿带给我伟大的爱吧,要不我就会死去的。”

她最崇拜的偶像是征服者威廉[12],斯特拉福德[13],以及拿破仑·波拿巴,那是她当年在教会学校读书时,从女子历史课本上得知他们的。如果她是个母亲,她一定会给她的孩子起名叫扫罗[14]或是西西拉[15],而不会将他们取名为雅各[16]或是大卫[17],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在学校里读到有关腓利士人的几场战役时,她总是站在他们一边,同时她总在捉摸庞修斯·彼拉多[18]是否既坦率公正又英俊潇洒。

这么看来,虽然她周围都是些思想非常滞后的人们,但与他们相比,她确实算得上一个早熟的、思想开放的姑娘,而且还显得很有独到之处。她的种种出自本能的、对于社会的非分之想也基于此。讲到对假日的看法,她的心境就像那些放在外吃草的马儿,喜欢边吃草边看着它的同类在大路上干活。她觉得,只有当别人都在劳作而她却能休息,这才值得。因此,她讨厌星期天,因为这一天大家都放假休息,她时常念叨说这种星期天就是她的死期。每逢星期天,荒原上的人们都把两手插在口袋里,也不需扎紧靴子的带子(这也是过星期日的一个特别标志),而且将靴子擦得锃亮,在他们前六天里挖来的泥煤和割下的荆柴堆中悠闲自得地走着,一边还挑剔地踢踢它们,似乎不知道它们是派什么用的,看到这种情况,对她来说不啻产生一种可怕而沉重的压抑。为了摆脱这个不合时宜的日子的乏闷,她会在装着她祖父的旧地图和其他无用杂物的橱子里乱翻乱倒腾,一边哼着乡村居民在星期六晚上唱的小调。然而,她倒经常在星期六晚上唱起赞美诗,而且常常在周一到周六这几天里才看《圣经》,这样她就不会有一种被逼着去做礼拜的感觉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对人生的这种种看法是她所处的自然环境对她性格产生的影响。身居荒原而不去了解荒原生活的含义,就好像是同一个外国人结了婚却不去学他的母语一样。荒原那种微妙的美丽全然不为尤斯塔西雅所见,她眼中看到的只是它发散出的令人忧郁的气息。某种环境会让心满意足的女人感到犹如一首诗,会让一个心地痛苦的女人觉得是一种献身,会让一个虔诚的女人觉得那是一首赞美诗,甚至会让一个轻佻的女人也陷入沉思,然而对一个具有反叛精神的女人来说,它却使她变得乖戾阴郁。

对于那种极具荣耀的婚姻,尤斯塔西雅已不再抱什么奢望了,尽管她充满激情,却不想降低身价草率成婚。这一来,我们便看到她处于一种十分奇怪的孤独境地。一方面失去了她那女神般的骄矜自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另一方面却又不想按人人能做的那样,去获取一种过正常家庭生活的乐趣,这就显示出她具有的那种清高气质,使她决不肯随意屈从俯就,这也充分表明,尽管她已如此心灰意冷,却决不愿就此妥协。但如果一个社会全是那么讲究哲理,那么这个社会可就有危险了。然而如果在一个社会里,婚姻是唯一的事业,社会就是由爱情组成,这种情况也同样危险。

我们来看看尤斯塔西雅吧——有时,她并不是那么不可爱的——她达到了那种十分开明的阶段,觉得一切都百无聊赖,由于缺少一个更好的对象,便只能将怀尔德夫理想化,并以此来打发自己的空闲时光。他唯一具有优势的理由便在于此,对此她自己是一清二楚的。有时,她的骄傲反对她对他的感情,她甚至一直渴望着能摆脱这种感情的羁绊。但是又没有一个更出色的男子出现,因此她没法就此将他抛弃。

在其余的时候,她由于精神的压抑而倍感痛苦,只能靠外出缓缓散步来摆脱这种忧郁的心境。散步时她总是带着她外公的望远镜,还有她外婆的沙漏。从观看沙漏这有形时间的逐渐消逝,她便会获得一种特别的愉悦。她很少有按计划行事的,但一旦她有了计划,她的计划就不是出于女人常有的小家子气的考虑,而是一种颇具大将风度的全局战略。但在她不愿直截了当作此考虑时,她却往往能作出德尔斐[19]那样模棱两可的神谕。如果在天国,她说不定会坐在埃洛伊兹[20]和克娄巴特拉[21]之间。


[1] 即德国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城市,9—11世纪曾是北波罗的海的重要贸易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