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的标本 四(第3/3页)

最后上门的那位老伯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手里拎着一只有点脏的布袋。刚一落座,他就一言不发地把袋子倒了过来。于是,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散落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啊?”

我问。

“文鸟的骨头哦。”

老伯用沙哑的嗓音回答。

“它陪了我快十年,前天还是死了,老死的。没辙啊,寿命就这么长。我把它送去火化,现在就剩下这把骨头了。”

老伯用长满老年斑的粗手指指着桌上的一堆骨头说道。

骨头洁白纤细,十分漂亮。有的弯曲成优美的弧度,有的尖端有一小块突起,每一块的形状都不尽相同。如果用链子把它们穿起来,一定会是漂亮的坠子。我试着拿起一块骨头,骨头轻飘飘的,带着略微粗糙的手感。

“我说,做成标本没问题吧?”

老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巾,擦着额头和头发上的雨水。

“嗯,当然没问题。”

“太好了。本来想埋在地底下的,可是我住的是公寓楼,没有院子。撒到海里也是个办法,可它毕竟是文鸟啊,不是海鸥、黑尾鸥什么的,把它扔到海里的话也太可怜了。想来想去,我只好把它带到这里来了。如果能做成标本,那它就算是超生了。”

在听老伯说话的时候,我仍不忘观察外面的动静,不时地往走廊那边看几眼。

“话说,小姐你这双鞋子很不错啊。”

老伯扇着手巾说。

“是吗?”

突然掉转话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呆呆地看向自己的双脚。

“最近很少能看到这么好的鞋子了呢。内敛端庄,一点儿都不媚俗,非常有自己的意志。最重要的是,跟你的脚非常贴合,简直就像从娘胎里带过来的一样。”

“您对鞋子很内行呢。”

“那是啊,我可是擦了五十年的鞋。鞋子的材质、价格、年代、牌子,我瞟一眼就知道哦。可是这双鞋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即使再擦上五十年的鞋,也不见得还能再遇到一双。”

老伯把空布袋和手巾一起卷成团儿,塞回口袋里。

“不过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就算这双鞋穿起来再舒服,也不要一直穿在脚上。”

“为什么呢?”

“因为这双鞋子实在是太合脚了。就算从表面看,我都能知道有多合脚,几乎没有缝隙,简直太吓人了。我想,鞋子跟脚之间的界限正在慢慢消失,没错吧?这说明鞋子已经开始侵蚀你的双脚了。”

“侵蚀?”

“嗯,没错。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鞋子,会侵蚀人的脚呢。我在四十二年前擦到过这样一双鞋,所以很清楚。不是吓你啊,这双鞋一礼拜只能穿一次,否则小姐你就要失去双脚了。”

老伯来回拨动着桌子上的文鸟尸骨。

“四十二年前穿着那双鞋子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问道。

“一个士兵,那是一双穿在假肢上的鞋子。”

文鸟骨头发出咔啦咔啦的清脆声响。从老伯口袋里垂落下来的布袋绳子不断摇晃着。我轻轻扯着鞋面上的蝴蝶结。

“好啦,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这也是职业病,老是盯着别人的鞋子看。不过有机会的话,让我帮你擦一次鞋吧?我平时都在三丁目大街的人行天桥下面摆摊,挤上特制的鞋油,能把你的鞋子擦得锃亮哦。”

说完,老伯站起身。

“多谢您。”

“哪里哪里,标本的事还要拜托你呢。”

“嗯,您放心,就交给我们吧。”

“那我先走啦,回头见。”

老伯挥挥手,走出标本室,只留下一丝淡淡的鞋油的气味。

老伯刚走,五点钟的下班铃就响了。标本技术室的门依旧没有动静。我关上接待室的门,来到走廊上屏息倾听。可是,听到的只有雨声。

我站在这扇自己从没有打开过的门前,试着握住把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好像里面挂了好几道沉重的锁。我只能无奈地把耳朵贴在门上,闭上眼睛继续倾听。

门的那头,是一片深深的寂静森林。所有的一切都屏气凝神,只有寂静悠悠盘旋。我久久倾听这宁静的旋涡。

然而,我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