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边形的小屋 七(第2/3页)

我们的对话就此结束。婚宴结束的时候,那个男子早已不见踪影。

他所说的小礼物是一只灰色的小花瓶,手感粗糙,瓶身的曲线略微有点歪斜。整个花瓶的设计平淡无奇,不过包装箱上印着的工作室地址刚好在我十岁前住过的地方附近。仅此而已,并无其他特别之处。可是,我却特意前往该地。其实毫无目的和打算,只是一种很茫然的情绪,一种难以言说的茫然情绪。对了,就和我第一次找到这里时的心情一样。

工作室位于钢铁厂后面的空地上,是一间看起来几乎已经废弃的平房。屋顶的铁皮锈迹斑斑,风一吹,就发出啪啪的声音。窗玻璃只剩下半扇。整个房子都被铁锈覆盖,一片红褐色。只有院子里的陶瓷窑多少给人一些存在感。

我敲了敲木门,他很快出现在门口。这就是婚宴上坐在我旁边的那个男子吗?我无法确认,当时也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只有他的肩背轮廓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是因为经常有客人突然上门来买陶器吗?见我站在门口,他的脸上并没有过于惊讶的神色,自然地请我进了屋。

屋子里面没有隔断,是一个大通间,看上去杂乱无章。巨大的石桌、装着陶土的袋子、各种木刀、刷子、颜料瓶、烧水壶、木板、布片、电话机、碎纸片,还有数不清的小瓶、饭碗、花瓶、盘子和各种坛坛罐罐。半数以上的东西都有碎裂的痕迹或是次品。

男子向我介绍了材料、制作步骤和一些成品。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的相貌和穿的衣服了——应该是工作服之类。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走路上,只想着不要在混乱的环境中不小心碰坏他的作品。

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像奏响一架陈旧的乐器,落在脚边慢慢沉积。

又是一阵猛咳。我连忙抓紧大衣的衣领,把两脚收进长凳下方。就在这时,背痛又开始发作。我叹了一口气,扭转身体,试图找到一个能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我闭上眼睛,祈祷着背痛能逐渐缓解,嘴上仍在不住地说着。

破裂的窗玻璃上覆盖着蓝色的塑料薄膜,房间里的空气也被染成了相同的颜色。因为见不到阳光,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为什么后来会发生那件事?我完全不记得了。好像在一瞬间我们有过眼神的交汇,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我已经想不起那双眼睛的样子了。总之,我们在那个房间里有了另一种关系。

跟陌生男子发生那种事,我还是第一次。抛开道德的因素不说,单从感觉上来讲,我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适合做那样的事。可是,当时我毫不犹豫地打破了这个固有观念。

我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爱慕那个陶艺家,也不是想要寻欢作乐,更不是为了彻底斩断同美知男的关系。只是想放任自己沉入意识的深沼里,我,需要这样做。

我的背后是一片粗糙坚硬的陶器碎片和沙子,估计都把我扎得流血了。他的胸膛很宽阔,手臂粗壮,塑料薄膜的颜色映射在他的身上,一片模糊。他的动作很轻柔,温柔地引导我沉入黑暗的泥沼。隐约能听到钢铁厂的嘈杂声和什么东西击打铁皮屋顶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害怕。

中途,一只花瓶从桌子上掉落,碎片砸在脚边。万一摔坏了他的重要作品可不好,我想要起身看一看。可是,他的双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似乎在说“不要在意”。

我闭上眼睛。那片泥沼好温暖,压在身上的感觉好沉重,一眼看去,所有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唯一真切的,只有他的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的手,那双不太干净的手,紧紧守护着我,避免我迷失。

为什么他不问缘由、毫无怨言地接受这项任务呢?我感到难以理解,却不敢问出口。我害怕一旦说出口,钢铁厂、陶瓷窑、被薄膜覆盖的玻璃窗,还有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会像刚才那只花瓶一样瞬间破碎。

我离开那里已经是黄昏。我们没有挥手道别,他只是轻轻地关上了木门。夕阳格外漂亮。背上还是疼,时而剧烈时而缓和,没有停歇。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新生物寄居在了我的背上似的。

没错,就跟现在的疼痛一模一样。那生物用双手和双脚紧紧攀住我的脊椎,把脸和胸都贴上来,不断地吹着疼痛的气息。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再也无法忍受剧痛,蜷身蹲在地上,抓住门把手,一边推门一边向外扑。随着沉闷的一声“咚”,我跌跌撞撞地滚出倾诉小屋。

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的是小谦和美登利小姐。两人把我抬到里间。

“怎么了?”

小谦在枕边问道,美登利小姐伸手就要帮我脱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