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捕(第3/3页)
这场误会不用说是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错。但他不愿认错,还大声斥骂了一句:“哼,好个荡妇!……”不知为什么一转身又走进了厨房。厨房里没有人,昏暗的灶台上静静摆着十来个熄了火的煤油炉。一缕月光透过积年尘封的窗户,朦胧地照到一个满是灰尘和蛛网的角落里,那儿墙上挂着一幅被人遗忘的圣像,供龛后面露出两支婚礼上用的蜡烛。在这大圣像的下面,还挂着一张用别针别着的小小纸圣像。
无人知晓,由于何种念头的驱使,伊万竟偷拿了一支蜡烛,甚至还有那幅纸圣像,怀揣着这两样东西从后门跑出了陌生的人家。他一路喃喃自语,想起刚才浴室里的经历感到有些难为情,但不禁又猜想:那个厚颜无耻的基留什卡是何许人,那顶讨厌的护耳帽是不是他的。
诗人来到一条死气沉沉的空巷子里,四下张望寻找逃亡者,没有发现一点踪迹,他就坚信不疑地告诉自己:
“他必定在莫斯科河边!快去!”
真该问问伊万·尼古拉耶维奇,他凭什么认为教授一定在莫斯科河边,而不是别的地方。可惜此处竟没有可问之人。这条讨厌的巷子里看不到一个人影。
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就来到了莫斯科河一处半圆形的花岗岩堤阶上。
伊万脱下衣服,交给一位和颜悦色的大胡子照管,大胡子正抽着自卷纸烟,身边放着一件穿破了的托尔斯泰式白短衫和一双松开鞋带的旧皮鞋。伊万挥挥胳膊让身子凉了凉,就一个燕式跳跃入水中。河水冷极了,他喘不过气来,脑中顿时闪过念头,害怕自己就此浮不出水面。亏得他终于钻了上来。他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惊恐地瞪着圆眼,在有一股石油味儿的黑色河水里,在弯弯曲曲的岸上灯光倒影之间游了起来。
湿淋淋的伊万爬上岸后,在堤阶上一跳一跳地走到大胡子照看衣服的地方,他发现,不但他的外衣失窃了,似乎连大胡子本人也被偷走了。刚才堆衣服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条条花衬裤、一件破旧的托翁衫、蜡烛、圣像和一盒火柴。伊万愤愤然却无可奈何,他向远方什么人挥了挥拳头,只好把剩下的东西将就穿上。
现在他有两点担心:其一,从不离身的莫作协证件没有了;其二,他现在这副样子能否顺利走过莫斯科街头?毕竟他只穿着衬裤……当然,这不干别人什么事,可是总怕有人找碴儿,扣留什么的。
伊万扯掉了衬裤脚上的纽扣,想把它凑合着像一条夏季长裤,然后捡起圣像、蜡烛和火柴,重新上路。他自语道:
“现在去格里鲍耶陀夫那儿!毫无疑问,他就在那儿。”
都市的夜生活已经开始。一辆辆卡车扬尘驶过,车链哗哗作响,货袋上大腹朝天躺着些男人。家家的窗户都打开了。家家窗户里都亮着橙黄色的灯罩。从所有的窗户里、所有的门后面、所有的门下空隙、屋顶上、阁楼上、地下室和院子里,都同时传出一种嘶哑的轰鸣声,这是在播放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里的波洛涅兹舞曲。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的担心完全成为现实:他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和频频回头。他遂决定舍大街而走小巷,以免被人纠缠,以免那么多人都来看他赤脚走路,盘问那条衬裤,折磨他,而那条衬裤怎么看也不像是男式外裤。
伊万照此办理,钻进了神秘的阿尔巴特街如网的小巷中。他开始贴着墙根走,胆小地瞟瞟两边,不住地回头看看,有时躲进楼房的门洞,避开有交通信号灯的十字路口,也不敢经过使馆别墅的豪华大门。
在他整个艰难的旅程中,总能听到一个沉重的男低音在乐队伴奏下倾诉着对塔吉亚娜[1]的爱情,说不上为什么,他被这无处不在的乐队搅得心乱如麻。
[1] 普希金长诗《叶甫盖尼·奥涅金》的女主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