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的梦

不难猜到,住进一百十九号病房的红脸胖子就是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博索伊。

不过,他是在另一个地方先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才送到斯特拉文斯基教授这儿来的。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对那个地方记忆不多,现在他能想起来的只有一张写字台、一个橱、一张沙发。

那里的人找他谈话。当时他气血上涌,心中激动,眼前一片模糊。结果谈了些奇怪的东西,乱七八糟的,确切些说,没有谈出任何名堂来。

他们向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博索伊,您是花园街三百零二号乙幢楼的住房委员会主任吗?”

对于这个问题,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发出可怕的笑声,答复如下:

“我是尼卡诺尔,我当然是尼卡诺尔!可是,我他妈算哪门子的主任!”

“您是什么意思?”对方眯眼望着他,问道。

“我是这个意思,”他回答,“如果我是主任,我就该马上断定他是妖怪!不然怎么会弄成了那样?夹鼻眼镜是破碎的……一身衣服是破烂的……他哪是外国人的翻译!”

“您说的是谁?”对方问。

“科罗维约夫!”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喊道。“他占据了我们楼的五十号住房!你们记下来,他叫:科罗维约夫。要赶快抓住他!你们记下来:六单元。他就在那儿。”

“外币你是从哪儿弄到的?”对方语气恳切地问道。

“真理的上帝啊,万能的上帝啊,你明察秋毫!”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叫起屈来。“我手里从来就没拿过,心里从来就没想过什么外币!让上帝来惩罚我的罪过,”他激动地说,把衬衫解开又扣上,又画十字。“我是收过!收过,可我收的是咱们苏联的钞票!给人办户口收钱,我不否认,有过这事。我们那位秘书普罗列日涅夫也不含糊!直说了吧,房管处的人个个都是贼。但是我没收过外币!”

对方请他别装傻,讲一讲美金是怎样到了通风管里的。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摇摇晃晃,张着大嘴,好像要啃一块镶木地板,他闷声闷气地说:

“叫我吃泥巴都行,我真的没收过外币!科罗维约夫他是个鬼。”

凡事忍耐都有个限度。坐在桌边的人提高了嗓门,示意他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也该说人话了。

这时,放有沙发的这个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的狂叫声,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在那儿!就在橱子后面!瞧他在笑呢!瞧他的夹鼻眼镜……抓住他!快把屋子洒上圣水!”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在空中连连画着十字,他冲到门口又奔回来,一面哼起了什么祈祷词,最后完全胡说八道起来。

事情明摆着,同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已无法进行谈话。他被带了出去,独置于一室,情绪稍稍稳定,犹自祷告和抽泣不已。

花园街那边自有人去作调查,五十号住宅当然也去了。他们没有找到什么科罗维约夫,大楼居民谁也不曾见过这个科罗维约夫。已故的别尔利奥兹和已去雅尔塔的利霍杰耶夫的合住房里空无一人。吊在书房橱柜上的封漆依然完好无损。调查员一无所获,离开了花园街。跟他们一起离去的还有惊慌失措、垂头丧气的房管处秘书普罗列日涅夫。

那天晚上,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被送进了斯特拉文斯基的医院。住院后他很是烦躁不安,医生只好按斯特拉文斯基的处方给他打了针,直到下半夜他才在一百十九号病房里入睡,但还不时发出痛苦的哼哼声。

后来他逐渐安眠,不再辗转呻吟,呼吸变得轻松而均匀了,这才被独自留在病房里。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做起梦来。这个梦自然是基于他当天的心情感受。起先他梦见一些人拿着金闪闪的喇叭,非常隆重地把他送到两扇油漆大门边。他们在那儿为他吹奏了迎宾曲,然后他听见一个洪亮的男低音在天上对他说:

“欢迎光临,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请把外币交出来!”

他万分惊诧,发现头顶上挂着一个黑色扩音器。

不知不觉他走进了一座剧场。观众大厅的饰金天棚下亮着一盏盏水晶吊灯,墙上还装有壁灯。剧场规模不大,但富丽堂皇,应有尽有。舞台上拉上了深红色天鹅绒大幕,幕上缀满了放大的十卢布金币图案,犹如满天的繁星。台口有提词小室。台下甚至还有观众。

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惊讶地看到,场内观众都是清一色的男性,而且都留着大胡子。这还不算,剧场里居然没有座椅,观众就坐在打磨得十分漂亮光滑的地板上。

新来乍到这样的大场合,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有些腼腆。他踌躇了一会儿,便入乡随俗,也像土耳其人那样盘腿坐到镶木地板上,夹在一个红头发大胡子壮汉和一个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公民之间。地上的众人谁也没有在意这位新来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