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脱大师(第8/9页)
“告别了!告别了!”
“再见,”沃兰德说。
玛格丽特披着黑披风,大师身穿医院长袍,两人离开卧室,来到珠宝商遗孀住宅的过道里。这里有烛光照明,沃兰德的随从人员在等候他们。走出过道时,格拉提着那只装有小说手稿和玛格丽特的小小家私的皮箱,黑猫在旁相助。到了门口,科罗维约夫鞠躬告辞,随即不见了。其余人员继续送客下楼。楼梯上空无一人,经过三楼楼梯口时听见有物坠地之声,不甚响亮,大家没有在意。及至六单元出口处,阿扎泽洛朝天上吹了口气。一行人刚走进没有月光的院子,就发现台阶上睡着一个人,即穿皮靴戴鸭舌帽的那个人,看样子睡得很熟。大门边停着一辆熄掉前灯的黑色大汽车,驾驶室的玻璃上模糊显出白嘴鸦司机的侧影。
刚要上车,玛格丽特忽然小声惊叫起来:
“天哪,我把马掌金丢了!”
“您先上车等我,”阿扎泽洛说,“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就来。”说罢又进了单元楼道。
事有凑巧:玛格丽特一行人出门前不久,从四十八号宅,即珠宝商遗孀家楼下的那一家走出来一个拿着手提包和白铁盖桶的瘦女人。她就是星期三在公园旋转门口洒了葵花子油而致别尔利奥兹死命的那个安努什卡。
谁也不知道,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女人在莫斯科究竟干些什么和靠什么生活。只有一点是清楚的:人们每天都看到她拿着白铁盖桶或者手提包,或者两样都拿,出没于煤油铺、菜市场、大楼的门口或楼梯上,当然,最常见到她的地方还是四十八号宅的厨房间,因为她就住在那所房子里。此外,人们尤其清楚的是:只要安努什卡在哪儿或一到哪儿,那地方顿时就要出乱子,所以她的绰号叫做“瘟神”。
不知为什么,瘟神安努什卡平时起得特别早。今天她鬼使神差的,天不亮地不亮,不过十二点钟就起了床。她拿钥匙开了门,先把鼻子伸出去,然后才探出整个身体。她带上门正打算上哪儿去,忽听得五楼楼梯边一声门响,有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那人直滚到她身上,她被撞到一旁,后脑勺咚地碰在墙上。
“活见鬼,你穿着内裤往哪儿乱窜?”安努什卡捂住后脑勺尖叫起来。那个穿内裤戴便帽提皮箱的人闭着眼睛,阴阳怪气、没睡醒似的对她说:
“热水器!白矾!刷一次白得多少钱啊!”又哭喊了一声:“滚蛋!”自己拔腿就跑,不是向楼下,反而向楼上,跑到上次被经济学家踢掉了玻璃的那个窗口,两脚朝天向院子里倒栽下去。安努什卡忘记了后脑勺痛,惊呼一声直奔窗口,趴在平台上伸出脑袋,想在路灯下的沥青铺的院子里看到那个摔死了的拿皮箱的人。然而沥青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安努什卡只好设想那个睡眼惺忪的怪人像鸟儿飞出大楼不见了。她画了个十字,心想:“五十号果然如此!怪不得别人都在议论它!这一户可真行啊!”
刚想到这儿,楼上的房门又一响,又有人跑了下来。安努什卡忙把身子贴在墙上。她看见一个相当体面的大胡子男人,只是脸长得有点像小猪,从她身边窜过去,也跟第一个人那样脑袋朝下飞出了大楼的窗口,他也不怕摔死在沥青地上。安努什卡忘记了该出门办事的茬儿,只顾站在楼梯上画十字,唉声叹气,自言自语。
过了不大工夫,第三个人跑下来了。这是个圆脸汉子,没留大胡子,脸刮得挺干净,身穿托翁衫,也从那窗口飘了出去。
安努什卡这个人不简单,她好奇心重,决定再等等看,也许还会发生什么奇异之事。上面的房门又打开了。这次是一帮人下楼,他们没有奔跑,而是像平常人那样走下来。安努什卡忙离开窗户,跑回楼下自家的门口,很快打开门躲了进去,只留下一条窄窄的门缝和门缝里一只被好奇心煎熬得热辣辣闪光的眼睛。
一个脸色苍白、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件长袍,头戴小黑帽,怪里怪气像个病人,又不很像,在一位年轻太太的小心搀扶下蹒跚着走下楼来。昏暗中安努什卡觉得那女的身披黑色教袍,脚上像是没穿鞋子,又像穿着一双透明的碎瓣儿鞋,显然是进口货。呸!什么碎瓣儿鞋!那女人压根儿就没穿衣服!教袍就披在光身子上。“这一户可真行啊!”安努什卡想到明天要把这些怪事告诉左邻右舍,心里不禁乐开了花。
跟在奇装太太身后的也是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人,手提一只小皮箱,一头肥大的黑猫在皮箱前后窜来窜去。安努什卡揉揉眼睛,差点尖叫起来。
走在最后面的是个矮个子独眼跛腿外国人,他没穿上装,只穿着白色燕尾服坎肩,打着领结。一行人经过安努什卡的门口下楼去了。这时听见楼梯口有什么东西咚地掉在地上。安努什卡等脚步声远了,像条蛇似的从门后爬出来。她把盖桶靠墙放好,趴到楼梯口伸手去摸。她抓到了一个餐巾包裹的重物件,打开一看,惊得目瞪口呆。安努什卡把宝物凑到眼前细瞧,两眼像狼那样闪出火花,脑袋里顿时翻腾起来:“我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找我侄儿去?要不就把它锯成小块……钻石可以抠出来……论颗卖:到彼得罗夫卡卖一颗,斯摩棱斯克市场卖一颗……我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