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解脱大师(第9/9页)

安努什卡把捡到的东西揣进怀里,拿起盖桶准备溜回家而不去逛街了。这时她面前突然出现了那个没穿上装只穿白坎肩的人,鬼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人悄声说:

“把马掌金和餐巾给我。”

“什么餐巾马掌金的?”安努什卡问道,装得像极了。“我不知道什么餐巾。您怎么了,公民,喝醉了吗?”

穿白坎肩的人不再多说,伸出像公共汽车把手那样硬而冷的手指,一把掐住安努什卡的喉咙,完全断绝了她胸腔的气路。盖桶脱手锵地掉在地上。没穿上装的外国人让安努什卡憋了一会儿,才松开她的脖子。安努什卡大吸了一口气,忙赔笑脸道:

“嗐,您说那个马掌啊,这就给您!这东西原来是您的?我看它用餐巾包着……就特意捡起来,免得被人家拿走了,否则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外国人拿到了马掌金和餐巾,便向安努什卡一次次并足鞠躬,和她紧紧握手,带着浓重的外国腔向她表示热烈的感谢:

“夫人,我向您深致谢意。这个马掌是我的珍贵纪念品。多亏您保存了它,为此请允许我送给您二百卢布。”他马上从坎肩兜里掏出钱来给了她。

安努什卡拼命做出笑脸,连声喊道:

“哎呀呀,太谢谢您啦!梅尔西!梅尔西!”

慷慨的外国人一步就滑下了一层楼梯,在离开大楼前,他从底下完全不带外国腔地向楼上喊道:

“你这老刁婆!下次捡到别人东西要交给民警局,别往自己怀里揣!”

安努什卡被楼梯上发生的事弄得满脑子乱糟糟和嗡嗡叫,她还在下意识地可劲儿喊着:“梅尔西!梅尔西!梅尔西!”而外国人早已无影无踪了。

院子里也看不到那辆汽车。阿扎泽洛把沃兰德的礼物交还给玛格丽特,问她坐得是否舒服,并跟她道别。格拉和玛格丽特接了响吻。黑猫亲了她的手。送行的人向呆坐在角落里的大师挥手致意,也向白嘴鸦挥了挥手。他们回去嫌爬楼梯麻烦,转眼便在空气中融化了。鸦司机开亮前灯,从昏睡在门洞里的那个人身边驶出了大门。花园街上仍是不眠之夜,黑色大汽车的灯光消失在闹市的灯火中。

一小时后,他们回到了阿尔巴特街旁的胡同内那座楼房的地下室里。外间的一切如故,还是去年那可怕的秋夜的样子。桌上仍旧铺着天鹅绒台布,罩灯旁的小花瓶里插着一束铃兰。玛格丽特坐在灯下低声哭泣,她的内心受到了震撼也充满了幸福。她面前桌上放着那本烧坏的练习簿,旁边是高高一摞完好无缺的手稿本。整座房子悄然无声。大师躺在里间的小沙发上,盖着医院的长袍酣然睡去。他的呼吸很平稳,听不到一点声音。

玛格丽特哭罢,开始翻阅那些完好如初的稿本,找到了她在克里姆林宫墙下跟阿扎泽洛见面前反复阅读的那一节。她没有睡意,深情地摩挲着手稿,仿佛在爱抚一只猫,将那稿本反复把玩,瞧瞧扉页又翻翻末页。她蓦地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一切都是魔法,文稿会从眼前消失,她将重回那独幢小楼的卧室,一觉醒来后只有去投河自尽。然而这不过是最后的可怕一念,不过是她长期来所受苦难的余音回响罢了。什么也不会消失。万能的沃兰德是真正万能的。玛格丽特地翻着那些纸页,不住地察看它,亲吻它,一遍又一遍地阅读它。她没完没了地这样做,哪怕直到天亮。她又重温起那一段文字来:

“地中海上涌来的黑暗笼罩了总督憎恶的这座城市……是啊,黑暗……”


[1] 法国谚语Noblesse oblige的俄语音译,意为:是贵族就得行为高尚。

[2] 旧俄及某些西欧国家高等学校的编外教师的职称。

[3] 喝交谊酒指彼此饮酒接吻,从此以“你”相称,不再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