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大海(第3/6页)
“是这样啊……真的好巧。”
钓鱼的人停下了脚步,鱼竿已经不再弯曲。他以原来的姿态朝堤岸的最顶端伸出长竿。是鱼已经钓上来了吗?还是鱼从钩上逃走了?
“她一边望着藏在云中的朝日,一边对我说。”
“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好像没有赶上’。”
是的。那时候,我们没有赶上。忘却的光影像浪涛一样拍打过来。
从圆形窗口中看到的银色翅膀。什么时候我们再来看吧。在从印度回来的飞机上,小春俯视着眼下的大海,小声地说。是的,什么时候我们一定要再来。藤代回答。
“我们俩错过了科摩林角的日出。尽了力但还是没赶上。我跟小春约好了,什么时候再去。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这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办到的事情。”
“就在那天下午,她去世了。晚饭时间,我去房间里叫她,她像睡着了一般,悄悄地走了。”
中河从包里取出一个相机。她说:“这个应该交给你。这是小春的业余单反。”藤代接过来,只感觉分外沉重,这个重量仿佛就是与小春在一起度过的岁月。
临别之际,中河笑着说:“感谢你今天特意前来。能跟你交谈,真好。托您的福,我一点儿一点儿地想起了小春。”中河说着,依旧保持着笑脸,用纤细的手指拭干了眼角的泪水。
小春的相机里还装着胶卷。
藤代回到东京,为了洗照片,去了一家电器连锁店。听着大音量播放的店内宣传曲,正准备把胶卷放到白色荧光灯照射下的柜台上,这时,藤代突然意识到不该在这里洗照片。
于是,他告诉店员自己要带走胶卷,于是只购买了相纸,就径直走到了大学。穿过只剩下焦黄色枝丫的银杏树林,进入摄影部的活动室,那里有埋头打电脑游戏的老成模样的学生,还有脖子上挂着相机、绽放着灿烂笑容的青年,以及肩并肩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情侣。看到这副光景,藤代感觉到的,并非似曾相识的怀念之情,而是有一种焦急的心情涌上心头。仿佛这是一场只更换了演员的戏。进而,想到自己再也无法站在这个舞台上,就有一种想要大声叫出来的冲动。墙壁还是一如既往,杂乱无章地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只不过,其中的大部分都是用数码相机拍摄后,用Photoshop加工过的色彩鲜艳的照片。
得知藤代是学长后,社员们都大吃一惊,客客气气地给藤代端来椅子。藤代跟他们一边谈笑,一边从他们那儿了解到,社团会费涨了一千日元,因为数码相机使用起来轻便,社团的成员增多了等各种新动向。
去海边夏令营作为一个传统保留了下来。他们很爽快地答应了让藤代用暗室。
藤代一个人走到地下,打开暗室门。醋酸的味道一下子唤醒了曾经的记忆。曾经,自己在这里,小春在这里,大岛也在这里。红灯下浮现的图像,让藤代心跳开始加速。他一圈圈将胶卷卷在卷盘上,一边看着放大机,将相纸放在显影液里摇晃,接着倒入定影液、稳定液。他一边回忆着每一个步骤,一边加洗着小春拍摄的照片。
等待照片晾干的两个小时里,藤代也不想回活动室,就走进了大学后面的一家咖啡店。曾经跟小春一同来过的这家咖啡店,一如既往地放着华丽的摇滚音乐。自从与小春分手后,藤代就放弃了胶卷摄影。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想拍的东西。结果,也没能拍成人物写真,就连为此后悔的心情也都早已烟消云散。
藤代一边看店里的漫画一边喝柠檬茶,然后结账出门。没想到价格居然跟十年前一模一样,藤代吃惊地看着店主,店主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问藤代:“已经没在摄影了吗?”又问:“你那时候的女朋友现在还好吗?”藤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就走出了店门。在某些人的记忆中,小春继续活着。
回到暗室,藤代目不转睛地看着用回形针挂起来的照片。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渐渐地就能看到照片上的大海。虽然聚焦效果不好,曝光也乱七八糟,但是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巾。
藤代一直盯着照片,只见小春真正想拍摄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显露出来。不是大海。她对着那被海上厚重的云雾所遮盖着,还拼命绽放光芒的朝阳按下了快门。一张又一张,小春一直在不停地拍摄朝阳。就像是伸出手,去触碰在云端的那边能看见的光芒。
藤代感到腹部痉挛,不禁开始呜咽。他蹲下身子,手中还拿着照片,却已经动弹不得。什么时候我还要再来看朝阳哟。小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痛苦、悔恨,无以复加。可是除呻吟之外,别无他法。醋酸的味道似乎让悲伤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藤代一时无法从暗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