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4页)
戈特孟在圣母泉修道院学校就读已一年多了,他在前院菩提树下与美丽的栗树下,和同学们游戏也不知有多少次了:不是跑,就是打球,玩官兵捉强盗与打雪球之战。现在春天又降临了,但戈特孟却越来越觉得肉体的倦怠,时常头痛,连校中的功课也是尽力应付搪塞而已。
有一天晚上,阿多夫(Adolf)同他谈了话。阿多夫也就是第一次同他打架的那个人,二人在这个冬天已开始念欧几里德的几何学了。那时正好是晚餐后自由活动的时间,可以在大寝室游戏,在自修室聊天,也可在修道院的外院散步。
“戈特孟,”阿多夫一面同他步下台阶,一面说,“我要告诉你一些有趣的话,不过你是模范生,你一定是想当主教的——你得先答应我,要对朋友有信用,绝不能告诉老师们。”
戈特孟一言不发,他知道与修道院名誉有关的事,与学生名誉有关的事,两者之间往往是互相冲突的。不过由于不成文的法规比既定规则更有实效,因此自从他当学生以来,他就不曾有过破坏规则与名誉的观念。
阿多夫边说边从大门走向树下。他所说的是指几个勇敢的朋友,连他在内,正想学前几代修道院的习俗,不当修士,溜出修道院,到村庄里去玩一个晚上,然后乘夜回来。这是件顶快乐、顶冒险的事,可是安分守己的人是不敢这样做的。
“可是那时大门已经关了。”戈特孟反对道。
当然,大门是会关的,但这也正是趣味之所在。有人知道从秘密的道路进来,没有人会发现,而且已试过不止一次了。
戈特孟以前就听说过“到村里去”的话。学生们这种乘夜出游,显然意味着一种神秘的享乐与冒险,而这正是修道院规则所严厉禁止的。然而他也了解,在这种禁止之下居然还有那么多所谓“安分守己”的学生肯去冒险,可见其中一定有些乐趣,而这些乐趣是借着一种冒险犯难的优越感而得到的。
他巴不得说不行,情愿回去睡觉。但他又觉得非常疲倦,觉得整个下午都头痛不已,真是难受。也许这趟冒险之行会有什么美妙与新奇的事,可以把头痛与忧郁,以及种种痛苦一起忘掉吧。夜里到外面去是秘密的,也是禁止的,不是很名誉的事情,但也许是一种解脱,一项体验。因此,当阿多夫怂恿他时,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突然笑起来说:好吧!
戈特孟暗中与阿多夫从菩提树下溜出去,来到暗暗的院子里,外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阿多夫带他走向修道院的磨房,里面一片昽,只听见水车轮子不断响着,这时溜出去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吧。他们从全黑了的窗子爬到一个湿漉漉的木板支架上,再从木板的一端拉出来通到小河上渡过去。现在他们已到达外面,站在通往漆黑幽暗的森林大道上。这一切刺激与充满神秘的事情,倒使这少年有着莫名的喜悦哩!
林边已经有个同学站着,那是康拉德,他已经等他们好久了。随后又来了高大的艾培哈。4个年轻人穿过了森林,头上有夜禽骚动着,静静的云间疏星闪耀。康拉德喋喋不休地讲着笑话,同行的人不时地发笑,接着是一阵夜晚的不安和肃穆的感觉,大家的内心都在激荡。
一小时后,他们已到达了森林那边的村庄。村庄的人都已睡熟,低矮的山墙闪着白茫茫的微光,那是从梁木的支柱缝里透出来的,其余到处都是一片幽暗。阿多夫走在前头,其他的人默默地围绕着几家房子在转,他们攀上矮墙,站在一个庭院里,走到泥士松软的苗床里,摸索到台阶上,站在一户人家的墙前。阿多夫在敲一家店门,等了一下又敲,这才听见里面有声音,随即灯也亮了,店门开了,他们一个个走上去,进入了有黑烟囱与泥地的厨房里。灶上燃了一盏小煤油灯,细细的灯芯上闪着微弱的光芒。那里站着一个细瘦的农家姑娘,她同进来的人一一握手,从她背后的阴暗处又闪出来一个有着长长黑发的小女孩。阿多夫带来了土产,那是修道院的半个面包,以及一些包在纸里的东西,戈特孟猜想那是偷来的香或蜡烛上的蜡。那个有辫子的小姑娘没有拿灯就走出门去,过了好久才从外面拿来一个灰色黏士做的壶,上面还放了康拉德交给她的花。康拉德喝了壶里的酒,然后把壶递给大家轮流去喝,那是强烈的苹果酒。
他们坐在微弱的灯光里,两个姑娘坐在小的斜椅上,学生们围着她们坐在地上。他们一面小声地谈话,一面喝酒,阿多夫与康拉德谈着话,不时有一个人站起来抚摸瘦姑娘的头发与颈子,在她耳边低声耳语,那小姑娘动也不动。戈特孟在想,那个大的可能是女佣,那漂亮的小姑娘则可能是这家的女儿。本来这些对他都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会再到这里来了。这样偷偷地溜出来,步过黑夜的森林,虽然是美妙和难得的,而且是怪神秘的,也没有危险;不过这是不许可的,违反禁令在良心上总是难安的事情。尤其他觉得在夜里来看这些小姑娘,其罪恶远比违反禁令更大。这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小小的越轨行为,对他却不然;他知道自己既要过禁欲与修士的生活,便不宜再与女人玩乐。他决不会再来了。他心里激动着,随着厨房微弱的灯光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