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5页)
终于罗培德在门口的喊声扰乱了他,他走了出来,罗培德害怕地直瞪着他。
“怎么样?”罗培德恐惧地低声问道,“屋里没有人吗?啊,你看见什么了?说啊!”
戈特孟冷眼瞧了他一眼。
“你进去看看吧,这是一个有趣的农家。你看过后我们再到那边去挤牛奶。进去啊!”
罗培德犹豫地走进屋里去,直向灶房走去,看见了坐着的老太婆,当他发现她已经死掉了时,突然大声叫喊,夺门而出,眼睛睁得大大的。
“好恐怖啊!有个死的女人坐在灶旁。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别的人?为什么不把她埋葬掉?天哪,已经发出尸臭了啊!”
戈特孟微微地笑了。
“罗培德,你是个大英雄,可是你却出来得太快了。坐在椅上的老太婆是死了,那固然稀奇,可是如果你能再往前走几步,你还会看到许多更奇怪的景象。罗培德,一共是5个人,床上3个,还有一个倒在门槛上,全家都死光了,所以连牛奶都没有人挤了。”
罗培德吃惊地望着他,随即突然窒息般地说:“哦,我现在明白昨天那些农夫为什么不让我们到他们村里去了。我现在全明白了,这是鼠疫啊!戈特孟,我敢发誓说,这是鼠疫!你在里面这么久,触摸到死人了吧!你走开,不要到我身边来,你一定感染了,戈特孟,对不起,我非走不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他要走了,可是朝圣的衣服被抓住了。戈特孟无言地责难他,拼命抓住他不放。
戈特孟亲昵而嘲笑地说:“小伙子,你比我想像中更聪明,也许你说的是对的,现在我们该去通知附近的农家与村庄,告诉他们这地方有鼠疫。我们看看是否还能安然从这里逃走。罗培德,我不能放你走。你瞧,我是个软心肠的人,心软得很,我想你方才在屋里已经传染到了,要是我让你跑掉,你会死在田野里,孤孤单单,没有人看见你,没有人埋葬你——不,朋友,你想想我说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的,我们两个人都一样危险,彼此都一样,所以我们要在一起,不是一起丧命,就是一起逃过这场该死的鼠疫。如果你先我而去,那我会把你埋葬;要是我死了,那就随你,把我埋掉,或者不管我,这在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先逃走,我们是互相需要的。现在你不用多嘴,我什么也不要听,到屋里去找一个桶子,我们去挤牛奶!”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戈特孟吩咐的话,罗培德都听从了,罗培德也不想逃了,只是安慰地说:“当你从死人家里出来时,我起先有点怕,我不喜欢看你的脸色。我那时相信你已经感染了鼠疫,要不是鼠疫,你的脸怎会不同呢?你在那里面看到的是这样可怕吗?”
“不可怕的,”戈特孟犹豫地说,“我在里面看见的无非都是你我与所有的人都会发生的事,即使我们不得鼠疫,迟早也总会发生这种事的。”
他们继续流浪在黑死病蔓延的土地上,好些村庄都不许陌生人进去,但也有些地方却通行无阻。许多农家已经迁离了,许多尸体尚未埋葬,田野荒芜,房舍败坏,没人挤奶的牛在栏里饥饿地鸣叫,家畜在田野上乱跑。他们两人挤了好多牛与山羊的奶,也喂了牛羊,在林边杀了小羊与小猪果腹,从没有主人的地窖里拿出酒来啜饮,过着富足的生活,食物都不虞缺乏,可是滋味却走了样。罗培德生怕得传染病,看见尸体就恶心,经常怕得要命;他总以为已经染上了病毒,把手与头长久地熏在烟火里(认为这样可以治病),甚至睡眠时都在抚摸手脚肩臂,看看有无疙瘩。
戈特孟时常责骂他,嘲笑他。他说他不怕,也不恶心;戈特孟为这种巨大的死亡情景所吸引了,紧张而恹闷地穿过死亡的大地,只见死尸累累,满目凄凉,连他的灵魂都害怕了,心内如同刀割。他有时又看见永恒之母的姿态,那是一副发青的巨大面容,有着美杜萨(译注:Medusa,希腊传说中的怪物,是Gongon三姐妹之一——蛇发人面的魔女)的眼睛,以充满苦恼与死亡的微笑瞪视着他。
那时他们来到一个市镇,全镇都封锁了,从市镇的大门口起围着整个城墙,筑了一条有房屋般高的防御走廊,可是上面没有守望的人,那开放着的大门口也没有人。罗培德不肯进去,也坚持不要他的同伴进去。这时他们听见钟鸣声,从门里走出一个手持十字架的僧侣,他的背后随着三辆运货车,由两匹马和几头牛拖拉着,车上满堆尸体。有几个穿着奇异大衣,用头巾包着脸的男人随车而行。
罗培德脸色发青,戈特孟跟在尸车后,保持一点距离走了两三百步,到的地方不是公墓,而是旷野中的一个洞穴,只有三锄头深,但却如大厅一般大。戈特孟站着看那些男人如何用竿与钩篙把死人从车上拖下来,成堆丢进大洞穴里,又看僧侣如何把十字架在上面摆动,那些男人在墓穴四周燃起大火,然后如逃亡一般默默地跑回镇上去,没有人把土填到墓上去。戈特孟往下一看,里面约莫堆有五十具尸体,其中有许多是赤身露体的,一些人手脚僵硬地突出于空中,犹如在诉苦一般,有一件衬衣在风中微微地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