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戈特孟开始变得忧虑了,自从他完成那件大作之后,他的生活就变得不规则,也不望早晨的弥撒了,而深深陷于不安与不满。现在他不断想起倪克劳师父,自己是否不久也会变得像他一样,勤快、忠实、技艺巧妙,但已不是自由与年轻的人了。近来有一件小事也使他产生遐想,那就是他去游荡时发现了一个年轻的农家姑娘,名叫华兰芝,他很喜欢她,所以尽力用甜言蜜语哄她,使出一切他以往求爱的技俩。这个小女孩喜欢听他闲谈,听到他的笑话高兴得哈哈大笑,但却不答应他的求爱。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年龄上已经配不上年轻的女人。他虽然不再前往,却忘不了她。华兰芝是对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从前的他了,虽然有几根过早的白发,眼的周围也有点皱纹,可是本质与性情都没有改变;他自觉老了,觉得自己同倪克劳师父的情形非常相似。他不满地观察自己,耸耸肩,变成失去自由的定居者,变成了一头家畜。他跑到野外,想寻找过去的芳香,寻找以往漫游的回忆,但却想不出新的遨游与新的自由。像一头失掉嗅觉的狗,他热心而怀疑地寻找。他在外面过了一两天,已没有多少力气,也没有了抵抗力,所以只好又踅回来了。他又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工场还有待做的事,还要对已经开始做的祭台、准备好的木料以及助手艾利西负责。他已不再自由,不再年轻。他下定决心:在把丽娣雅的姿态在圣母像上显现出来时,就要去旅行,再去过一次流浪生活。在修道院里与这许多人生活得这样久是不好的。这对修士是好的,但对他并不好。他们明白艺术家的工作,会说好听与聪明的话,但都是没有思想的空话,无论是优美、游玩、恋爱、舒适全都是没有思想的——男人都不是对手,而需要女人,需要有连绵的绮丽风光。这里是灰色与严肃的,笨重与男性的,这些都把他深深陷住了,使他动弹不得。

他拿旅行的事来安慰自己,一心一意地工作,愈早完成就愈早自由。当他把丽娣雅的形象从木头上渐渐地雕出来时,把衣服的褶皱从她高贵的膝头上垂下来时,他雕刻得那么起劲,在这美丽含羞的少女像里,不仅流露了甜蜜与痛苦的欢喜,也有他当时的回忆,包括第一次旅行、初恋以及青春的时代。他虔诚地雕刻这典雅的像,觉得已经把他最好的,把他的青春与最难忘的记忆都融为一体。在刻她的斜颈,可爱而悲哀的嘴唇,高雅的长手指,美丽而圆润的指甲尖端时,这成了一件快事,连艾利西也用惊异与敬畏的眼光饱览这雕像不放,这是个不能放过的机会。

当雕像快要完成时,戈特孟把它指给院长看。那齐士说:“老兄,这是件最美的作品,我们院中没有一件可与它相匹敌的。我不得不坦诚地告诉你,这几个月来我为你担忧了好几次。看见你不安与痛苦的样子,出去几天不回来,我就时常忧虑地想:也许他不再回来了。现在你终于完成了这样奇妙的雕像!我为你感到高兴和骄傲!”

戈特孟说:“唔,这雕像的确是很不错。但是那齐士,我告诉你!这个像的美在于我不能缺少的整个青春、旅行,对许多女人的恋爱与甜言蜜语。这是我从其中汲过水的泉源,但它就会变得干涸的,所以我的心也将要干涸了。我做好这玛丽亚的像后,要好好地休息,至于有多久,那要看我何时再找回曾经是那样令我喜欢的一切和青春。这你明白吗——啊,你知道我是你的客人,我在这里是为了我的工作,从来不曾接受报酬……”

“我对你提过好多次了。”那齐士诧异地说。

“好,我现在倒是想接受了,我要做几件新衣服,等衣服做好,再请你给我一匹马,几个金币,然后我就要走了。那齐士,你什么也别说了,不要悲伤。不是我不再喜欢这里,我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好的。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你会让我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戈特孟做了简单的骑装与马靴,当夏季即将来临时,他完成了玛丽亚像,称是他最后的作品。他慎重地完成手的姿态,脸容与头发这些最后的步骤,甚至舍不得结束这最后阶段的微妙工作,还一再迟延了行期。日子从指缝中溜去,他依然还在这呀那呀地安排。那齐士虽然感到迫在眼前的难舍难别,但也对戈特孟爱好这个玛丽亚的像与舍不得走而微笑。

可是有一天戈特孟令他吃了一惊,他突然来辞行了。他在夜里下定了决心,穿上了新衣,戴了新平顶帽,来向那齐士告辞。他已经先告过解和领过圣礼,此刻是为接受旅途祝福而来的。两人都难于告别,但戈特孟心里却比较来得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