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尔兹尔
“华尔兹尔培植高明的玻璃珠戏好手。”是说明这座著名学校的一句老话。在卡斯达里属下的几所学校中,以二、三年级的课程而言,它是对艺术最为专诚的一所学府。这也就是说,其他各校皆以某支学科见长,例如古柏汉学校长于古典语言学,波尔达学校长于亚里斯多德与经院哲学,普兰瓦斯特学校长于数学,而华尔兹尔学校则以培植通才并结合学术与艺术为其旨趣,而此种趣向的最高象征就是玻璃珠戏。但此种游戏之在华尔兹尔学校,亦如在其他三所学校一样,既不正式传授,更非必修科目。所不同的是,华尔兹尔的学生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把课余时间献给它了。这是可以理解的:正式的玻璃珠戏及其所属的各种机构悉皆设籍于华尔兹尔。为了举行大赛而建的著名珠戏会馆,正如巨大的珠戏档案管理所及其属员和图书室,乃至珠戏大师的公馆,亦即珠戏导师的官邸,莫不设籍于此。并且,尽管这些机构都是完全独立存在的,而华尔兹尔学校亦不在其管辖之下,但此等机构的精神,不但弥漫于整个学校之中,而公开大赛的神圣气氛,更是遍布这整个市区之内。该市本身不但以有这所学校为荣,同时亦以有此种游戏自豪。市民们不仅称学生为“学者”,并且还指就读这珠戏学校的学子为“解结者”(1users)——“游戏者”(1usores)一字的转讹。
顺便一提的是,华尔兹尔学校是卡斯达里四所英才学校中最小的一所,其学生人数很少超过六十,因而,毫无疑问的,此种情况亦使它有了一种独特性和贵族性的样貌,一种与众不同的神情。实在说来,它也是作育才俊的所在。尤其重要的是,过去数十年来,不少艺术大师和多数珠戏能手都出自这所令人起敬的学校。这倒不是说华尔兹尔的卓著声誉完全无可訾议。有人认为华尔兹尔人只是一些自鸣得意的审美家和奢侈浪费的王子,除了会玩玻璃珠戏之外,没有一点用处。其他学校有时会兴起一阵风气,对华尔兹尔的学生发出冷嘲热讽的讥评,但所有这些半真半假的玩笑亦只是出于一种羡慕和嫉妒之情而已。毕竟,转到华尔兹尔求学这件事情的本身总是有着某种殊荣的意味存在其间呀。约瑟·克尼克也体会到了此点,因此,他虽没有俗世那种好出风头的野心,但多少也以一种得意的心情接受了这份殊荣。
他和数位同学一路步行到华尔兹尔。他怀着高度的期望迎接未来的一切,刚一跨进南门,便被该城的褐色外观和雄伟的校景所吸住——该校的前身是西笃会教士的修道院。他在接待室刚刚用过茶点,还没有穿上新制服,就等不及地独自溜去察看他的这个新家了。他踏上一条河边步道,沿着这座古城的遗址前进,走到拱桥的上面,站在那里聆赏水磨的吼声,而后步过墓园,跨上菩提树的林荫小径。透过高高的树篱,他看到了“选手学园”(thevicus Lusorum),玻璃珠戏能手所住的小型聚落。这里有大会堂、档案室、教室、客房,以及教师休息室。他看到一个穿着珠戏选手服装的人从其中的一间房子走来,并判断此人就是传说中的一个“游戏者”,说不定就是珠戏导师其人。这里的气氛对他产生了一种巨大的魅力。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显得颇为古老,颇为可敬,颇为神圣,充满着传统的色彩;人在此处,比在艾萧尔兹更与那个中心接近。而当他由珠戏园区转回时,他又感到了另一些魅力的吸引,也许没有那么可敬,却也同样令人兴奋。这些吸引力出于此城的本身,出于这个俗世的样品,出于它的公务和商情,出于它那些猫狗和孩童,出于它那些商店和艺术品的气息,出于它那些留着胡子的市民和看守店门的胖太太们,出于那些在游戏喧嚷的儿童,出于那些在向行人学样和抛媚眼的女郎。许许多多的东西,使他想起了那些已经变得遥远的世界,使他忆起了他曾熟知的毕罗梵根。他已记起了他已完全忘掉的一切事情。如今,埋于灵魂深处的一切,都对这些东西,都对这些情景,这些声音,这些气味,有了反应。一个没有艾萧尔兹宁静,但更富丽的花花世界,似乎正在这儿等待他的光临。
约瑟开始上课,虽然增加了几门新课,但实际说来,也只是旧有课程的延续而已。真正的新东西可说一样也没有——除了冥想的练习,但毕竟说来,音乐导师早就让他尝过一次滋味了。当时他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静坐指导,但那也只是将它视为松弛身心的一种轻松游戏而已,从来没有把它当回事情;直到后来——正如我们将要说到的一样——他才从实际的生活中体会到它的真正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