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华尔兹尔(第2/9页)

华尔兹尔学校的校长奥图·齐宾敦,是位不同凡响,但有些怪癖的人,故大家都对他敬畏三分。克尼克入校时,他已年近六旬。我们所检视的有关约瑟·克尼克的事情,有不少项目是用他那一手劲道的书法写成。但对约瑟这个少年发生好奇心,起初是他的同学大于他的老师们。克尼克跟其中的两位同学,曾经建立特别强烈的关系,这有许多文件可以佐证。其中第一个是年龄相若的卡洛·费罗蒙蒂,在他刚入华尔兹尔最初的几个月间,就结了不解之缘(费罗蒙蒂后来升为音乐导师的代理,地位仅次于教育委员会的委员:我们得他不少帮助,尤其是《16世纪琵琶乐风史话》一文)。其他的同学都称他为“米食者”,对于他在游戏方面的资质颇为欣赏。他与约瑟之间的友谊始于谈音说乐,以后便一起研习这个课程,持续了多年的时间;我们之所以得知此点,部分出于克尼克写给音乐导师的信,这些信虽然非常稀少,但都相当冗长。克尼克在这些信中的第一封里称费罗蒙蒂为一位“音乐的专才与行家,善于运用装饰法、装饰音、颤音等类技巧”。同学们演奏科帕林、普赛尔,以及17世纪左右其他大师的音乐。克尼克曾在其中一封信里将这个练习时期和音乐作了一番详细的描述:“在许多作品中,几乎每一曲调都加上了某种装饰音。”接着他又写道:“反复不断地演奏回音、颤音,以及连音,一连弄了几个小时之后,使人感到手指上面犹如充了电气一般。”

实际说来,他在音乐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到华尔兹尔第二或第三年时,不但便已研读并演奏各个世纪和各种格局的乐谱、调号、略符,以及加花的最低音符号,而且相当熟练。他力求进步,使他自己进入了西方音乐的境域——我们今天所得的一切,他大都通晓了——他不但从实用的技巧着手,而且不厌其烦地注意于每支乐曲的感觉与技术层面,以之作为贯通精神的一种手段。他热切注意于音乐的感觉性质,他用功从声音的物理性质,从声音在耳中的感觉作用,体会各种乐风的精神,使他无法专注于玻璃珠戏的基础课程,以致延搁了颇长的一段时间。事隔若干年之后,他在一次讲演中说道:“只从玻璃珠戏所采的选粹中去认识音乐的人,也许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珠戏选手,但绝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音乐家,而作为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怕也不行。音乐并非只是由我们用理智从它抽离出来的那些纯粹振幅和句型所组成。综观上下古今,可见它的趣味根本在于它的感觉性质,在于气息的迸发,在于节拍的敲击,在于音色的渲染,在于由人声在乐器的谐和中混合而起的摩擦和刺激。不用说,精神是主要的东西;不用说,新乐器的发明与老乐器的改进,与创作跟调和有关的新乐调和新规则或新禁忌的引进,总不过是一些姿态和皮相而已,就如各国的风俗和时尚亦只是一些皮相的表现而已。但我们必须以感觉体会,品味了这些皮相的感官分别之后,而后才能说明它们的时代和风格特征。吾人演奏音乐,必须运用我们的双手和指头,必须运用我们的口腔和肺腔——不仅是用我们的大脑而已,因此,只会读谱而不善于操使任何乐器的人,就不配加入有关音乐的对谈。因此之故,音乐的发展也不只是能从风格的抽象历史术语所可得而理解的。就以认识音乐上的衰微时期为例来说,设使吾人不能看清其在各个时期之中感官与数量要素凌驾于‘精神要素’的情形,我们便要完全不得其门而入了。”

有一段时间,克尼克似乎只想做一名音乐家。因为他特别偏爱音乐,以致忽略了包括珠戏入门在内的各种课外选修科目,情形十分严重,乃至第一学期尚未终了之前,就被校长召见,要他说明理由。克尼克不肯接受威胁,他顽固地坚称他有权如此用功。据称他曾对校长如此说:“如有任何正规的课业不及格,你有权责罚我。否则的话,我就有权把四分之三甚至全部课余时间用在音乐上面。我是遵照校规行事的。”校长齐宾敦是位相当通达的人,故没有十分坚持,但他自然不会轻易忘掉这个学生,据说此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对他显得非常冷酷。

克尼克求学时代中的此一尴尬时期,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也许是一年又半。他的成绩平平而非突出——从他与校长的争执判断——而他的行为也是一种无视一切的退缩,可说没有结交值得一提的朋友,虽以热爱音乐求得补偿。他几乎摒除了所有一切其他的课外研习项目——包括玻璃珠戏在内。毫无疑问,他这种特性,多少有些青春发动期的征象;在这个时期中,他或曾偶尔面对异性而疑惑不信;也许他很害羞——就像家里没有姊妹的其他学生一样。他读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德国哲人的作品:莱布尼兹、康德,以及浪漫派的著作,尤以黑格尔的著述对他发生了极为强大的吸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