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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开始理解这位孤寂的人的自私。我越来越看出,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是一种姿态,而这种姿态其实是一种纯真。他来自一个完美的世界,却迷失在一个很不完美的世界之中。他以一种偏狂的方式,决心保持自身的完美,这种偏狂和堂吉诃德一样带有悲剧色彩,但不像他那样荒唐可笑。但是后来有一天——”

康奇斯再也没有说完这一句话。突然间,东方的黑暗中响起了令人兴奋的号角声。我立即想起英国猎人用的号角,但它的声音更刺耳,也更有古老的韵味。莉莉原先轻轻摇动的扇子停住了,她的双眼盯着康奇斯。他凝视着大海,似乎号角声已经把他变成了石头。我注视他的时候,他双目紧闭,几乎像是在默祷。可是祷告原是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号角声又一次打破了夜晚的紧张气氛。三声,中间一声最高。从内陆陡峭的山坡上传来了隐约的回声,原始的音质似乎唤醒了大地和夜晚,使它们从逐渐深沉的睡眠中苏醒过来。

我对莉莉说:“这是什么?”

她迎着我的目光,显出奇异的怀疑神色,似乎是有点怀疑我明知故问。

“阿波罗。”

“阿波罗!”

号角再一次吹响,但是声音更高更近,太靠近房子,即使不是晚上,因为有护墙,我也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康奇斯依然稳坐不动,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莉莉站起来,伸出一只手。

“跟我来。”

我让她把我带到我们原先站立的地方,阳台的东端。她凝视着下面的树林,我望着她的侧影。

“有人把不同的象征搞混了。”

她笑不大出来。我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

“老实点,好好看。”

砾石地,空地,树林。我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要是有一份节目单该多好。什么都解决了。”

“你真笨,于尔菲先生。”

“请叫我尼古拉斯。”

但是不管她可能会说出什么答案,都事先给截住了。在别墅和玛丽亚的农舍之间出现了一道光线,不很强,是小手电筒射出来的。在光线中,有一个人站在大约六十码之外的树林边缘上,像一尊大理石雕像。当我看清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时,不禁又是大吃一惊。他距我不远,我刚好勉强能看清他黑色的阴毛和浅色的阴茎。他个子很高,身体强壮,扮演阿波罗很合适。他的眼睛大得有些夸张,好像是化装出来的。他的头上有一道金色的光环,一顶桂冠。他面对着我们,纹丝不动,右手放在腰部,拿着一码长的号角,像一弯狭长的蛾眉月,末端呈喇叭状展开。几秒钟后,我突然想到他的皮肤白得不自然,隐隐地发出微弱的磷光,他的身体和脸都是经过化装的。

我回头看去,只见康奇斯仍坐在原处……我又看看莉莉,她毫无表情地注视着那个人,看得颇为专注——她以前似乎已经看见过排练,现在正好奇地看着全部表演——这使我打消了想开玩笑的念头。我立即意识到,布拉尼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的男青年,这比表演本身更让我感到震惊。

“他是谁?”

“我的兄弟。”

“我以为你是独生女。”

阿波罗从侧面举起号角,吹出了不同的音调,持续的时间更长,但更紧急,似乎是要唤回迷失的猎犬。

莉莉慢悠悠地说,目光仍未从他身上移开。“那是在另一个世界。”我还没有来得及对她进一步追问,她又指向我们左边农舍以外的地方。树林里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到别墅这边来,一个微亮的人影从那里的黑暗小道中奔跑出来。手电光移到她身上——是一个女孩,也是全身赤裸,只穿着古式凉鞋,鞋带绑到小腿肚上。也许并非全裸——剃去了阴毛或者穿着三角裤。她的头发在脑后梳成古典式。同阿波罗一样,她的身体和脸也白得很不自然。她跑得太快,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她朝我们跑过来时曾回头张望,有人在追赶她。

她朝着大海奔跑,在阿波罗和站在阳台上的我们两人之间。接着,她背后又出现了第三个人。又是一个男人,从树林里跑出来,沿着小径跑过来。他被化装成萨梯,穿涨鼓鼓毛茸茸的紧身服,酷似山羊。头部也弄得很传统,蓄着山羊胡子,有两只粗短的角。赤裸的躯体呈暗色,接近黑色。他越跑越近,快要追上女孩的时候,我又大吃一惊。硕大的阴茎从他的下身处伸出,大约有十八英寸长,粗大远远超出现实,给人以深刻的淫秽印象。我忽然想起楼下房间里基里克斯陶杯中的画,同时也想起自己身处异国他乡。我从内心深处产生出一种不安全感,内心比我愿意装的更纯洁更质朴。我迅速地睨视了身边的姑娘一眼,发现了一丝笑意,那是看到残暴场面时的兴奋。即使是模拟表演,我都不喜欢。她身上依然穿着爱德华时代“另一个世界”的衣服,可是她却离那个世界十分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