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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受骗。”她的灰眼睛里露出一丝嘲讽,但很快又掩盖起来。“挺好玩。受骗万岁。”我几乎是按事先准备好的话说的,但她却认为我丝毫没有改变,仍然是英国传统的奴隶,这使我感到不快。她认为有必要掩饰自己,更使我恼火。她伸出手来,我握住它,互相捏了一下手指。接着,她又伸过手来,摘下我的黑眼镜。
“你现在漂亮极了,你知道吗?皮肤晒得这么黑,变结实了,开始显出粗犷。天啊,到了四十岁就更有魅力了。”
我不禁莞尔,但我低下了头,放开她的手,取出一支香烟。我知道她夸我漂亮是什么意思,那是挑逗。
“艾莉森,我现在的处境有些奇特。”
听了我这句话,她假装出来的轻松立即云消雾散,双目直视前方。
“交上别的女人了?”
“不。”她迅速看了我一眼。“我变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但是你求神让我别来找你。”
“不,我……很高兴你来了。”她又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我。“真的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的车开上了海滨公路。
“我和皮特的关系结束了。”
“你早说过了。”
“我忘了。”但我知道她没忘。
“自从我和他的关系结束之后,我和一切人的关系全结束了。”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对不起,我不该一开始就跟你谈这些,应该先聊聊天。”
“不。我的意思是……你知道。”
她又偷瞄了我一眼,显然受了伤害却又装出不受伤害的样子。她定了定神。“我又和安在一起住了,上星期才开始的,还在以前那一套公寓房里。玛吉回家去了。”
“我喜欢安。”
“是的,她很可爱。”
我们的车开过费勒伦的时候,车内是长时间的沉默。她眼睛盯着窗外,一分钟后,她把手伸进白色手袋,取出墨镜。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戴墨镜,我看见她的眼圈上有湿润的泪光。我没有碰她,没有拉她的手,但是我谈到比雷埃夫斯和雅典的不同,前者景色更美,更富希腊情调,我想她会更喜欢它。我之所以选择比雷埃夫斯,是因为怕无意中谈及康奇斯和朱莉,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很可怕。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朱莉必定不高兴,眼神冷漠,甚至轻蔑,一想及此,就不寒而栗。艾莉森的外貌和风度自有迷人之处,如果有一个男人跟她在一起,免不了和她上床。我讲话的时候,心里还真不知道我们该如何挨过后面的三天。
我给服务生付过小费,他便离开房间走了。她走到窗前,俯视宽阔的白色码头、夜晚悠闲漫步的人群、繁忙的港口。我站在她后面。经过迅速考虑之后,我抱住她,她顺势靠在我身上。
“我讨厌城市。我讨厌飞机。我想住在爱尔兰的农舍里。”
“为什么要在爱尔兰?”
“因为我没有到过那里。”
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她愿意委身于我。她随时可能转过头来,我将不得不吻她。
“艾莉森,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你这件事。”我把手臂抽了回来,更贴近窗口站着,不让她看到我的脸,“两三个月前,我得了一种病。哎……是梅毒。”我转过身,她看了我一眼,充满了关心、震惊和怀疑。“现在我好了,但是……你知道,我不可能……”
“你去逛……”我点头。怀疑变成了相信。她低下了头。
“自作自受。”
她走过来抱住我。“噢尼古,尼古。”
我俯身对她说:“我至少还有一个月不可以接吻或者发生更亲密的关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后悔给你写了信。不写就不会有这种尴尬的情况了。”
她放开我,走过去坐在床上。我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新的难堪境地,她认为我们从见面以来的尴尬已经得到了满意的解释,给了我一个宽容温柔的微笑。
“把你的一切情况全告诉我。”
我在房间里兜着圈子走,给她讲佩达雷斯库和诊所,讲写诗,甚至讲试图自杀,除了布拉尼以外,什么都讲了。过了一会儿,她躺在床上吸烟,我意外地感受到了口是心非带来的愉快。我想,康奇斯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也有这种感觉。后来,我坐在床头,她还躺着,目光盯着天花板。
“现在我可以给你讲讲皮特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
我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之中,没认真听她讲什么,突然又开始感到跟她在一起很快乐,这倒不是因为跟艾莉森在一起,而是因为在这个旅馆房间里,可以听到底下黄昏散步人群的窃窃私语和汽笛声,可以嗅到倦怠的爱琴海的气息。我感觉不到她有什么魅力和温柔,对于她和粗野的澳大利亚飞行员长期同居之后分了手也不感兴趣。房间逐渐暗淡下来,我只感到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怅惘。天上的日光消失了,黄昏迅速来临。现代爱情的一切变节行为似乎都很美丽,而我对自己心中的秘密却守口如瓶,滴水不漏。这又是希腊的特色,是卡瓦菲斯[56]笔下描绘出来的古希腊亚历山大文学流派时期的希腊,其美学愉悦感,其颓废之美,只有程度之分。道德操守则是北欧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