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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环顾房间,强令自己不带感情地观察一切。房间里还有其他一些含义神秘的图案。右边墙上有一个黑色十字架,不是基督教的十字架,因为垂直杆的上端粗大,成倒置梨形。左边,也就是十字架对面是一朵深红色的玫瑰,在这个黑与白的房间里,它是唯一带色彩的东西了。房间另一端,唯一的大门上方,用黑颜色画出一只巨大的左手,已经被从手腕上砍下来,食指和末指往上指,中间的两个指头压住大拇指。整个房间带有浓厚的宗教仪式味道,而我恰恰对任何仪式都很讨厌。我不断对自己重复同一句话:保持尊严,保持尊严,保持尊严。我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前额上画一只黑色的库克罗普斯[91]独眼,还有白色的绸带、玫瑰花边。但是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不让自己显得可笑。

我的心猛烈跳动起来。

一个样子很恐怖的人出现了。

猎户赫恩[92]突然悄悄地出现在另一头的门口。他是新石器时代的神,是有部落首领以前北方森林中的黑暗幽灵,像铁一样黑一样冷。

一个长有牡鹿头的人,几乎把整个拱门塞满了。他侧身而立,高大的形象令人难忘,背后是走廊上微明的粉刷白墙。鹿角很大,有很多鹿角尖,像杏树树枝一样黑。他从头到脚一身黑,只有眼睛和鼻尖是白的。他刻意让我看清他来了之后,慢悠悠地走到桌旁,颇有帝王气派地在桌子后面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最左端去。这时我已经注意到,他穿的罩衣很窄小,有点像黑色法衣,戴黑手套,着黑鞋子。他不得不走得很慢,因为他的面具太大,戴不牢。

我感到的恐惧和过去的恐惧一样,令我感到恐惧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外表底下的理性。我怕的不是他的假面具,因为在本世纪我们对科学幻想已习以为常,对科学现实也十分肯定,不可能再对超自然的东西产生惧怕,怕的是假面具后面的东西。一切害怕、一切恐怖、一切真正的邪恶,其根源永远是人本身。

又一个人出现并停在拱门中亮相,此后出场的人全都这样做,无一例外。

这一次出场的是一个女人。她穿的是传统的英国巫服,戴有帽檐的黑顶帽,白色长发,红围裙,黑斗篷,含有恶意的面具,鹰钩鼻子。她弯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右端,把她带来的猫放在桌上。猫是死的,靠填充物保持其坐姿。猫的假眼盯着我。她的黑白眼睛,还有牡鹿人的眼睛,也都盯着我。

又是一个令人惊吓的形象:一个长着鳄鱼头的男人。面具向前突出,一头长而密的怪发,颇具黑人特征,一口可怕的白牙,暴突的眼睛。他几乎没有停步,迅速走到牡鹿旁边的位子上,看样子是穿那服装觉得不舒服,对这样的场面也不习惯。

下一个是个子比较矮小的男人,脑袋大得出奇,咧着嘴,满口白色方牙几乎占据了整个脸。他的眼睛仿佛深藏在两个黑色的深窝里。头顶是一个很大的鬣蜥装饰。此人穿南美黑色披风,看样子很像墨西哥阿兹特克人。他走到女巫旁边的位子上。

又一个女人出场了。我可以肯定她是莉莉。她扮成有翅膀的吸血鬼,黑色毛皮做成的蝙蝠头上长出耳朵,两颗长长的白色毒牙,腰间系黑色裙子,黑色长袜,黑色鞋子。苗条的腿。她很快走到鳄鱼旁边的位子上,带爪的翅膀伸展开来,在空中鼓满了翼,在火把光中显得怪异可怕,摇曳不定的影子遮暗了墙上的十字架和玫瑰。

下一个是非洲人,其实是民间常见的稻草人,是用一堆黑色的破布做起来的。一缕缕的破布垂到地上,好似形成了一圈荷叶裙边。甚至头上的面具也是用破布做成的,头髻上插三根羽毛,两只浑圆的大眼睛。没有手臂没有腿,无性别。只有在儿童的噩梦中才会出现这种东西。它拖着脚步走到吸血鬼旁边的位子上,和其他人一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我。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矮胖的妖魔,其口鼻部像是出自波希[93]的手笔。

下一个男人对比之下显得比较白,是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丑角骷髅,和我囚室里墙上的那幅画异曲同工。他的面具上画的就是骷髅头。骨盆部分被巧妙地夸张。走起路来显得僵硬,瘦骨嶙峋。

接着进来的一个人更加奇形怪状,是一个女人。我开始怀疑吸血鬼是不是莉莉。笔挺的裙子前摆呈鱼尾形,挺着个怀孕的大肚子。乳房上方却变成一个鸟头。此人步履缓慢地往前走,左手捧着高高隆起的八个月大肚子,右手放在两个乳房之间。白色的尖脑袋上长一对杏眼,仿佛向上凝视着天花板。看了前面几个咄咄逼人的病态之人以后,见到这个集鱼、女人、鸟三者于一身的形象,觉得特别美丽,特别温柔。在其向上延伸的脖子上,我看见两个小洞,那是面具后面真人的视物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