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9/10页)
我立刻看出他们给我的选择是很荒唐的。一切都已安排停当,让我不可能对莉莉施行惩罚。我想对她施加的唯一惩罚是让她求饶,不是让她喊痛。无论如何,我知道,即使我把拇指放下来,他们也会找到制止我行动的办法。当时整个情况仿佛是为我提供了一个免费的施虐机会,实际上是一个圈套,一个虚伪的两难选择。把我套上乡村枷锁,无情地暴露在别人面前,令我极为愤怒,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不是宽恕,更不是感激,而是我以前常有的惊讶的再现:如此兴师动众上演这一幕,仅仅为了我一个人。
经过犹豫、思考,估量自己是否真有选择自由,并且肯定这不是一个前提,于是我把拇指往下压了下来。
老人呆呆地凝视我好一会儿,对卫兵们做了个手势,回到他那一群人里去了。我的手腕被松开了。我站立起来,擦了擦手腕,把塞口物扯了下来。撕扯的时候用力太猛,胶带把下巴上的胡子扯疼了,有一阵子痛得直眨眼。卫兵们没有动弹。我擦了擦嘴巴周围的皮肤,环顾房间一周。
沉默。他们期待我说话,我偏不说话。
我走下木台阶,捡起鞭子。我本来希望它只是件舞台道具,但是它却出奇的重。柄是木头的,上覆皮革,编织成辫,末端是球形突出物。鞭梢已经用旧了,上面的结子硬得像子弹。那玩意儿看起来有年头了,是货真价实的皇家海军古董,拿破仑战争时期留下来的。我一边摸着鞭子,心里一边暗自盘算着。最终的解决办法很可能是他们把灯全关了,来一场混战。四个人和亚当都在门边,要逃出去是不可能的。
我冷不防拿起鞭子,一下甩在桌子上。人群里发出粗野的嘘声。鞭条击在冷杉木桌面上,声音清脆有如枪响。有一两个学生闻声跳将起来。我看见一个女生把脸扭到一边。但是没有人向我这边移动。我开始朝莉莉走过去。我本来并不想靠近她。
但是我却走到了她身边。还是没有人动弹。我突然进入挥鞭抽打的距离,离我最近的人起码也有三十码远。我站定,仿佛是在测我的距离,左脚前跨,转身抽打。我甚至还事先在那畜生后面轻轻举鞭,让鞭条触及她的后背中部。她的脸被头盔遮住了,看不见。我把鞭子从肩上抡到背后,那架势似乎是要使尽全身力气猛抽在她白生生的背上。我以为会有人高声喊叫,会看见或听到有人向我猛扑过来。可是谁也没动。我知道,他们一定也知道,这时候他们要行动已经太迟了。此时只有子弹能制止我的行动。我环顾四周,希望看到一支枪。但是那十一个人,卫兵、“学生”,全都站着不动。
我回过头来望着莉莉。当时我仿佛有真正的魔鬼附身,有邪恶的世袭贵族思想作祟,想挥鞭抽她,希望看到红色的鲜血从鞭痕上涌出,流过她娇嫩的皮肤,这与其说是要伤害她,不如说是要让他们感到震惊,让他们感觉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滔天大罪,叫她冒这样大的险也是滔天大罪。“安东”曾经说过:非常勇敢。我知道,他们对我的通情达理,对我愚蠢的英国式通情达理有绝对把握。尽管他们讲过我那么多坏话,对我的自尊进行过大量诋毁,但是他们仍然绝对相信,再过十万年,我手里的鞭子也不会抽下来。我真把鞭子抽下来了,但是速度很慢,仿佛是想把距离测得更准确些,然后再把鞭子收回来。我想搞清楚,是否康奇斯又预先确定了我不能这样做,但是我心里很明白,我有绝对的选择自由。如果我想干,完全可以干。
突然间。
我明白了。
我不是在地下蓄水罐里,手里握的也不是皮鞭。我是在十年前阳光下的广场上,手里握的是德国冲锋枪。此时扮演温梅尔角色的不是康奇斯。温梅尔就在我身上,在我甩到背后的僵硬手臂上,在我过去的一切所作所为里,尤其是在我对艾莉森所做的事情上。
你对自由的理解越多,你拥有的自由就越少。
我的自由也存在于不动手打人之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无论我另外八十个组成部分要死掉多少,无论这些看客们会怎样看我,即使我不动手会被看成是对他们的宽恕,是接受了他们的思想灌输,成了他们操纵的傀儡,而这一结果他们一定是早就预见到的。我终于放下了皮鞭。我可以感觉到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那是愤怒的眼泪,挫折的眼泪。
康奇斯费尽心机,搞了那么多名堂,字谜的、精神的、戏剧的、性的、心理的,其最终目的就是要把我调教成现在这样。此时我站在莉莉面前,就像当年他站在游击队员面前一样,下不了手,我发现有些奇怪的时刻要求人家还清旧债,甚至要付出更奇怪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