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2/5页)

一个星期六的早晨,当他在修脸时,他听见了贝特西的声音,尖厉而愤懑,于是他穿着睡衣下楼去瞧个究竟。贝特西正在训斥新来的打扫女工。“我真不明白这世界变成什么样了,”贝特西说,“我真不明白。难道你要我给你付好多钱,就让你这么死坐着享福,让你就这么跷着二郎腿抽我的烟卷、看我的电视吗?”贝特西转身面对科弗利。“她说不了英语,”贝特西说,“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操纵一台吸尘器。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干那活儿。而你。瞧瞧你这熊样。都已经九点钟了,而你还穿着睡衣。我琢磨,你想一整天就这么坐在屋子里吧。这真叫我烦死了。好了,你带她上楼,教她怎么用吸尘器。现在,你们两个人,齐步走。你们上楼去,变点花样干点有用的事吧。”

这打扫女工一头黑发,皮肤是橄榄色的。她的眼睛里蓄着泪水。科弗利找到那吸尘器,提着它上楼,一边欣赏着这陌生人丰满的臀部。在他们之间刹那间建立起了被呵责的孩子们之间会建立的那般融洽关系来。科弗利插上了插头,打开吸尘器,但是当他对这陌生人微笑时,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我们把吸尘器放在这儿,”贝特西听见他说,“对了。就这样,我们让它把角落里的灰尘吸干净,伸进角落里去。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往后,往前,往后,往前。别太快了……”贝特西在楼下生气地想道,科弗利终于在星期六上午找到一件有用的事干了,他至少可以将一间房间打扫干净。她走进浴室,在浴室里她产生了一种幻觉,与其说那是关于解放女性的幻觉,还不如说那是关于奴役男性的幻觉。

日常道理的演进—一位女性总统和一个由女性组成的参议院—并不出现在贝特西的幻觉里。事实上,在她的幻觉里,世界上的事大部分仍然由男人去做,这些事现在扩而广之还包括家务和购物。她一想到一个男人在弓身烫熨衣服,在擦掉桌上的灰尘,或者在烤肉,便不禁微笑起来。在她的幻觉中,一切在公共场合纪念伟大男子的雕像将全部被推倒,扔到垃圾堆里去。骑着马儿的将军,穿着长袍的牧师,穿燕尾服的立法议员,飞行员,探险家,发明家,诗人,以及哲学家将要由漂亮、妩媚的女性来替代。女性在性事上将拥有完全的独立。她们将如同买一本袖珍书籍一般随意地和一个陌生人做爱。晚上回到家里,她们会厚颜无耻地给她们沮丧的丈夫(在伦敦烤炉上撒阿道夫牌肉类嫩化剂)描述她们性欲冒险经历中最精彩的部分。她倒没有走得如此远,以致想象通过任何法律手段限制男性的权利,但是她确实把男人看成垂头丧气、平淡无奇且沮丧消沉的一群人,他们永远丧失了被别人认真对待的机会。

闹剧似的胡闹和自吹自擂成了科弗利·沃普萧爱情之歌的主要内容,在我笔下的那个时候,他养成了一种像中餐馆小馅饼里算命纸条那样讲话的不幸习惯。“时间会医治一切的。”他会说。或者说:“穷人比贼还贼。”除了他捏指关节的习惯以外,他还有一个更加叫人难受的、神经质地清嗽喉咙的习惯。每隔一定的时间,他会从喉咙里吐出一种沉思般的、抱歉性的、埋怨的、吞吞吐吐的杂音来。“呃—”他在洗涤盘子时,会对自己这样说道。“呵—呃—”他会这样说道,仿佛这些杂音能最微妙地表达出他的不悦似的。他是那种在公共关系会议上将自己的身份名牌(嗨,我是科弗利·沃普萧!)连同送给代表的白色康乃馨一股脑扔进垃圾篓里的人。他似乎感觉自己生活在一座小镇上,在小镇里,谁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当然,这距离真相不能再远了。贝特西是那种传说中女主人公似的女人,她们可以神速地从女巫变成美女,又从美女变成女巫,使得科弗利也不得不随之颠来倒去。

科弗利就像有些暴君那样喜欢随心所欲地安排历史事实。他会兴高采烈、满怀希望地表示发生过的事压根没有发生过,虽然他还没有张狂到将没有发生的事说成发生过。发生过的事压根没有发生过是他爱情之歌中一句普通的歌词,就像那些赞颂性欲快感的抒情歌曲歌词一样普通。而现在贝特西成了一个整天抱怨的女人,或者如科弗利说的,贝特西没有成为一个整天抱怨的女人。她曾经在雷姆森感觉非常痛苦,希望到卡纳维拉尔角。她幻想自己坐在卡纳维拉尔角白色的海滩上数澎湃的海浪,向救生员挤眉弄眼送秋波。如果要画一幅贝特西的画,那背景必然应该是佐治亚州北部地区的风光,她在那儿度过了她神秘的童年。在那风光中,应该有尖背野猪,一棵快要枯死的楝树,一栋需要重新髹漆的木结构房子,还有那一眼望去被狂风吹刮的无边无际的红土,那红土只要有一点儿细微的小雨,就会变得滑溜不堪,被雨水冲走。在佐治亚州那一部分地区,表土是如此稀少,以至于都装不满钓鱼诱饵的罐子。科弗利曾经从火车的窗户一刹那间瞥见过这儿的风光。关于她的过去,他只知道她有一个妹妹,叫卡罗琳。“对卡罗琳这姑娘我太失望了,”贝特西说,“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真想和她享受一番那种姐妹情谊,但我太失望了。当我在廉价品商店打工时,我把我的工资都给她买嫁妆了。而她一结婚,便离开班布里奇,从来不给我写信,也没以任何方式告诉我她在哪儿。”后来,卡罗琳开始给贝特西写信了,但是贝特西在感情上对妹妹有一种幻灭。科弗利对此却觉得很高兴,因为除了电视机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排遣贝特西在塔利弗的孤独感,而他本人似乎也无法使这地方的社交活动更加丰富。结果,离了婚的卡罗琳受到邀请来到他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