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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琳的来访开启了科弗利新的思维方式,他将按照这种新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发生过的事,或者说来看待可能发生过却被忽略的事。她是星期四来的。当科弗利下班回家时,他发现家中所有的窗户都亮着灯。走进家门,他可以听见她们在客厅的谈话声。几个月以来贝特西第一次显得非常快乐,看见他时还亲吻了他。卡罗琳抬头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她那眼睛的颜色和神情都被一副硕大的眼镜遮盖住了,那眼镜片正映着房间的摆设。她并不是一个很肥胖的女人,然而,她坐在那儿却像一个肥胖女人那样将双腿大大地张开来,双手粗俗地垂放其间。她穿着一身旅行的行头—一双紧绷在脚上的蓝色轻舞鞋,一条皱巴巴的紧身蓝裙子,那好像紧贴在她身上似的。她的微笑是甜蜜的,缓缓绽放开来。她起身,给了科弗利一个湿漉漉的吻。“啊,他看上去就像哈维,”她说道,“哈维是班布里奇的一个男孩,你跟他很像。他家住在斯巴塔克斯街。”

“他们不住在斯巴塔克斯街,”贝特西说,“他们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

“他爸爸在别克牌轿车销售店找到活儿之前,他们是住在斯巴塔克斯街,”卡罗琳说,“后来他们搬到汤姆逊大道去了。”

“我以为他们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贝特西说。

“一直住在汤姆逊大道的是另一个男孩,”卡罗琳说,“就是那个有一头卷发、龇牙咧嘴的男孩。”

在咖啡桌上有一瓶波旁威士忌酒,她们俩都喝了。当贝特西走进厨房去热晚饭,卡罗琳和科弗利待在一起。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科弗利把发生过的事看成压根没有发生过。卡罗琳悄悄跟他耳语。“我一直想看一看娶贝特西的那个男人,”卡罗琳说,“在班布里奇,没有人认为会有人娶她,她是如此古怪。”

科弗利像他通常做的那样,面对这句碎语中所包含的歹毒时,在决定把说过的话当作实际上没有说过之前,他迟疑了一会儿。他只能得出结论,在佐治亚州,“古怪”的意思是富有魅力,是富有独创性,是美丽。

“我不懂。”他说。

“啊,她古怪极了,就是那么回事,”卡罗琳细声地说,“在班布里奇,谁都知道贝特西古怪。我并不认为那是她的过错。我只是想,那是因为后爸对她太糟糕了。他总是鞭打她,总是抽出他的皮带,毫无理由地抽打她。我想他把她的理智全抽打光了。”

“我对此一点儿也不知道。”科弗利说,或者没有说。

“好了,贝特西是一个从来不跟别人讲心里话的人,”卡罗琳轻声说道,“那是她古怪的一个方面。”

“晚饭好了。”贝特西用她那最甜蜜、最信赖别人的口吻说。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口吻似乎是非常真诚的。

晚饭时,关于班布里奇的谈话继续下去,令人奇怪的是,那场由卡罗琳主导的谈话似乎是非常病态的。“贝西·帕拉吉特又生了一个先天愚笨的孩子,”卡罗琳大声说道,她并不是幸灾乐祸,但还是带着相当的热情,“糟糕的是,这孩子健康极了,可怜的贝西只能下半辈子自己带他了。可怜的人儿。当然啦,她能把他放在州福利院里,但是,她真是不忍心让她的小儿子活活饿死,州府吏员就是这么干的,他们让孩子饿死。埃尔玛·皮尔逊也生了个先天愚笨的孩子,幸好孩子死了。还记得那卜拉希家的姑娘吗,贝特西,就是右手臂萎缩的那个?”她转身对着科弗利,解释道:“她的右手臂萎缩,还没到你的胳膊肘,在手臂头上长着那小极了的手。啊,她还学弹钢琴。妙不妙?我是说,她当然只能用这极小的手弹奏和弦,用左手弹奏其他部分的音乐。她的左手是正常的。她学弹奏钢琴,什么都学,直到她父亲掉进棉纺厂的电梯竖井里,摔断了双腿,她才没再去上钢琴课。”科弗利在心中纳闷,难道这不是病态吗,或者说,难道在佐治亚生活就是这样的吗?

卡罗琳待了三天。如果人们忘记她在晚饭前说的那些话,那她还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客人,只是她对于悲剧的人类经验的了解简直是永不枯竭,她在每一件东西上都留下了她口红的印记。她有一张大嘴巴,总是重重地往嘴唇上涂口红,瓷杯、玻璃杯、毛巾和餐巾上,都烙上了她的紫色口红印。烟灰缸里堆满了沾着口红痕迹的烟蒂,在厕所总是会有一张舒洁纸巾,上面沾着紫色的口红。对于科弗利来说,这并不是可以用粗心大意来解释的,在其背后隐藏着更多的含义—这是想把自己和这家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一种过时的方式,而她与这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是如此短促。紫色的口红印记似乎是想表明她是一个非常孤独的女人。在卡罗琳离开的那一天,科弗利去基地上班时,她还在睡觉。当他下班回家时,她已经走了。她在他儿子的前额上留下了她紫色口红的污迹。他的眼睛所看到之处,所有的东西上都有紫色口红印记,仿佛这是她告别的一种方式。贝特西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卡罗琳作为礼物送给她的一盒糖果。当他走进房间里来,擦拭她脸颊上他要亲吻的地方时,她没有抬起头来。“离我远点儿,”她说,“离我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