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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摩西收到霍诺拉的信时,他比他的弟弟惊讶得多。他已经以霍诺拉行将就木的年龄抵押贷款了他的那一份信托金,便直接给波士顿写了信。阿普尔顿银行和信托公司没有回信。当他给波士顿打电话,他们告诉他管他那份信托金的人正在秘鲁滑雪。星期天晚上,摩西搭乘飞机飞到底特律,开始一场覆盖全美的徒劳之举,看看是否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按他的魅力筹集到五万美元。五万美元刚够偿清他那一份贷款债务。
星期一晚上,梅利莎和厨子以及儿子单独待在房子里,做了一个伤感的梦。那场景是充满了浪漫气息的。那是夜晚,既然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机械化的痕迹—汽车道,飞机的噪声—在她看来,那似乎是另一个世纪的夜晚。太阳落山了,美丽的晚霞照亮天空。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溪,长着桤木,在遥远的岸边有一座倾颓的古堡。她在草地上铺展开一块白布,在白布上放上长颈的酒瓶和一片新鲜的面包,面包的芬芳和暖意构成了她梦幻的一部分。在小溪的上游,有一个男子在一个水塘里裸泳。他跟她用法语说话,这构成了她梦幻中轻佻的部分,似乎发生在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时代。她看见那男子爬上河岸,用一块布擦干身子,而这时她则将晚餐的食品摆放好。
狗的吠声把她从梦中唤醒。那时是后半夜三点。她听到了风的呼号。风改变了方向,开始吹西北风了。当她正要再次睡着时,她听见了前门倏然间打开。虽然她知道那是狂风吹开了前门,但她胳肢窝里还是冒出了冷汗,年轻的心脏一下子收紧起来。不久前,有一个小偷闯入了一个邻居家里。人们在花园的丁香丛后面发现一堆烟蒂,小偷一定耐心地躲在那儿,等待主人将灯熄灭。他用玻璃刀将一扇窗户划开,将挂墙式保险箱里的现金和珠宝洗劫一空,从前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在关于这次偷窃事件的报告中,警方描述了小偷行动的具体细节:他在花园等待时机。他从后窗户爬入。他经过厨房和食品储藏室进入餐厅。但那是谁呢?他是一个高大还是矮小的人,一个胖子还是瘦子呢?他待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心脏会因恐惧而疯狂跳动吗?或者说,他体验到一个小偷所可能体验到的对一群虚伪的、极易上当的人最高的征服感吗?他留下了他的踪迹—烟蒂,脚印,破碎的玻璃,一只被洗劫的保险箱—然而,他一直没有被找到,所以,这小偷一直是一个无形的、面目不清的人。
她对自己说,那是风,没有哪个小偷会将门这么敞开在那儿的。现在,她可以感觉到吹进房子里来的寒冷空气。风沿楼梯往上爬去,吹拂厅里的窗帘。她下了床,披上一条披肩。她按亮客厅里的电灯,走下楼去,心中纳闷她到底是在惧怕楼下漆黑房间里的什么。她害怕黑暗,就像一个原始人,或者像一个小孩,为什么呢?黑暗中会有什么东西威胁她呢?她惧怕黑暗,就像惧怕未知的东西一样。除了邪恶力量,什么是未知的东西呢?她为什么要惧怕这个呢?她打开一个又一个灯。房间空荡荡的,风自由自在地吹刮着,将客厅桌上的信纸吹得到处都是,隐藏在地毯的边下。风是冷冽的,她关上并锁上前门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但现在,她不再惧怕了,恢复了自我。早晨,她感冒了。
在这个星期,医生来访了好几次。病不见好转,他命令她住院。在上午的中间时分,她上楼去整理要随身携带的衣物。在最近几年,她只去过医院一次,那时她怀上了她的儿子,怀孕的压力难以置信地使她顺利做了上医院去之前的准备。而这次,她身上并没有怀着另一个生命,她怀着的是感染。一个人独自待在卧房里,挑选一条睡衣和一把梳子,她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专门挑选出来去进行一次神秘旅行的。她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也没有因为要告别她与丈夫共享的那令人愉悦的房间而感伤。她疲惫困顿,但并不感觉生了病,虽然胸口像刀割一样疼痛。一个陌生人看到她,会以为她疯了。她为什么要将康乃馨扔进垃圾桶里,清洗花瓶呢?她为什么要清数她的长筒袜,锁上她的珠宝盒,并将钥匙藏起来,瞧一眼她的银行账户,将壁炉架上的灰尘掸掉,站在房间的中央,看上去仿佛在倾听遥远处的音乐呢?那傻乎乎的要掸掉壁炉架上灰尘的冲动是不可抗拒的,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早该是她离家出发的时候了。
这是一座崭新的医院,医院费尽了心思要让它成为一个让人感觉快乐的场所,然而,她的可爱—你也可以说她的优雅—由于医院无法伪装的严格的管理气氛而处于十分不利的地位,她看上去异乎寻常地不合群。有人给她送来一把轮椅,她拒绝使用它。她将她的大衣围在腰间,膝盖上放着钱包,她知道她这样子看上去既沮丧又可笑。一位护士送她上楼,到一间让人感觉愉悦的房间里,她被要求脱去衣服上床。当她在脱衣服时,有人托着盘子给她送来了午餐。这是小事,但她觉得当她处于半裸体的情况下,当中午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时,给她送来一块排骨和罐头水果太叫人尴尬了。她还是乖乖地吃了她的午餐,医生在两点钟的时候来了,告诉她,她可能得在医院待上十天或者两个星期。她会给摩西打电话的。她睡着了,五点钟醒来时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