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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弗利星期一上午前往卡梅伦的办公室。他清晰地记得他和这位年迈的天才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次相遇是在塔利弗基地以北三百英里的山上。那次科弗利是和办公室的几个朋友在周末去滑雪的。他们在向晚时分才到达那里,天黑之前只够滑一次雪道了。他们正在等待缆车,这时有人叫他们走到一边去。那人是卡梅伦。

他正和两位将军与一位上校在一起。他们都比他魁梧、比他年轻。他到达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啧啧的称羡声,而他毕竟只是一位传说中的滑雪者而已。他对热力理论的贡献是基于他对滑雪分子运动的观测做出的。他穿着一套讲究的滑雪装,在他闻名遐迩的眉毛上绑着一根紫红色的头带。那天下午,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以一种享有绝对权威的人才有的精确而优雅的风度(科弗利是这么想的)走到上山的缆车前。他到了山上,身后跟随着他的侍从们,然后是科弗利和他的朋友们。山顶上有一栋小屋,或者说避风的场所,他们在那儿停下来抽烟。小屋里没有火。天气很冷。科弗利调整好滑雪板上的皮靴固定装置时,发现小屋里只有他和卡梅伦两人。其他人都向山下滑下去了。在卡梅伦的面前,科弗利显得非常不安。卡梅伦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却似乎在他周围散发出一种可感的磁场。天很晚了,很快就要黑下来,然而,所有的山巅深埋在白雪之下,仍然屹立在斜射下来的天光之中,就像古代海底的深渊和沟壑一样。使科弗利感动的是这景致中所饱含的活力。这里显示着这个星球不可估量的力量。这里,在这最后的一缕天光中隐藏着它的宏伟历史。科弗利再清楚不过,不要跟博士提及这些。说话的是卡梅伦。他的声音严厉,听上去却很年轻。“请想想,仅仅在两年之前,人们还普遍认为异质层是分为两个区域的,”他说,“难道这不奇妙吗?”

“是的。”科弗利说。

“首先,当然,我们有均质层,”博士解释道,他讲话那种装腔作势的谦虚语气和有些教授一样,“在均质层里,空气中的主要成分,除了水蒸气外,是百分之七十六的氮气、百分之二十三的氧气和百分之一的氩气。”科弗利转过身子去看他。他的脸因为刺骨的严寒拉长了。他喷吐着水汽。他凡事都要解释的习惯似乎不受他们所处的壮美环境影响。科弗利感觉他压根没有看到这天光和山峦。“在均质层,”他继续说道,“我们有对流层、平流层和中间层,在中间层以外,有氧气和硝酸,它们被莱曼β成分离子化,而在这之上,氧气和有些硝酸则被短紫外线离子化。在中间层以外的电子密度是每立方厘米十万个。在这之上,电子密度上升到二十万个,然后再上升至一百万个。然后,原子的总密度太低了,电子的密度也就减少了……”

“我想,我们还是滑雪下去吧,”科弗利说,“天快黑了。您愿意先滑吗?”

卡梅伦拒绝先滑。当科弗利撑着雪杖滑走时,他在后面大声高喊道:“祝你幸运。”他滑了第一个回转,然后第二个回转,在滑第三个回转时天已经黑了。他摔了一跤。他没有受伤,但是,在爬起来时,他凑巧往上看了一下,看见卡梅伦博士正坐在缆车的吊椅上往山下去。

科弗利在缆车站跟他的朋友们会合,前往一家乡村客栈,在酒吧喝酒。几分钟之后,卡梅伦和他的随从们也来了,在角落找了个桌子坐下。卡梅伦说话,他可以听得十分清晰。他似乎无法控制他嗓音的穿透能力。他正在大讲特讲关于滑雪道的事,讲得很具体:那千钧一发的弯道,那搓板一般漫长极了的雪道,那结了冰直线下去的滑雪道和雪堆。在这儿的这位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对整个国家安全负责的人,然而,你不能指望他在滑雪的事上讲真话。他一直对真理必须得到证实这件事是非常执着的,这种执着是众所周知的。然而,滑雪这件事表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科弗利感到迷惑了。他也许对山峦的坡面有着另一种更为细腻的真实感受吧?他从吊车上判断了雪道对于他的体力来说过于陡峭、过于快速了吧?他大约想到,如果他承认他那明智的胆怯,他也许会影响到他整个团队的声誉吧?他无视简单的事实,也许这牵涉了更为复杂的事实吧?科弗利自己也不能肯定他看到的吊车里的人是不是卡梅伦了。

那天上午,一位秘书引领科弗利来到卡梅伦的办公室。“你对诗歌的兴趣,”老人立即说道,“是我把你找来的主要理由,还有什么会比那几千亿恒星组成的我们闪闪发光、珠宝般的银河系更富有诗意呢?这种力量之宏伟是我们所不可能理解的。似乎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从几万亿的恒星那儿获取光明。保守的估计是,在一千颗恒星中,有一颗恒星拥有一颗适宜某种生命形式生存的行星。即使这种估计被证明夸大了一百万倍,在已知的宇宙中仍然会有一千亿颗这样的行星。你愿意为我工作吗?”博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