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8]
在核革命中,人的角色变化如此迅速,以至于卡梅伦博士已经被人遗忘很久了,人们只记得他做出来的一些不正常的事。在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十字架。基督的身子是银的,或者铅的。这种东西就是旅行者会在罗马街头随意买上,带到梵蒂冈去接受教皇祝福的。它没有任何价值或者美感可言,唯一的用处就是表明博士,一个定然有罪的人,皈依了基督教。以前人们都知道他既不信仰上帝,也不相信自然科学的生态学。然而,给予他指示的牧师向他强调了我们的主的慈悲。虽然他总是不断犯令人惊呆的道德上的错误,老人还是执意相信了在事物的本质中存在天恩。他相信并公开声称,婚姻并不是基因选择的一个合适手段。他为空军做了一个实验,通过控制染色体的结构来获得我们称之为勇气的东西。他信仰精子库,还相信在最近的将来可以控制性格的化学成分。他还是多少有点儿信仰他的天恩、他的科学和他独一无二的本性,把自己看成一个开拓者去接近未来,在这未来中,他将成为一个过时而落伍的人。他是一个美食家,知道吃大量的蜗牛、牛柳、酱料和酒是愚蠢的,但是,他将他的美食兴趣看成一种被淘汰、被废弃的标志。他把他的性欲—就是身体中段那纠缠不休的骚动—也归于被淘汰、被废弃之列。他的妻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他和一系列情人与管家发生关系。但是,随着他越来越老,权力越来越大,他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在美国,他没有能安全地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
他是那种无懈可击的老人,已经发现淫荡是抓住人生的最好办法。在做爱时,他的心脏怦然作响,就像大街上绞刑架的鼓声,然而,猥亵下流给予他遗忘的最好感觉,是他应付岁月中不愉快事情的最好办法。随着年岁增长,由于害怕死亡和腐烂的恐惧加深,他的性欲变得不可抵御了。有一次,和他的情人路西安娜躺在床上,一只苍蝇从窗户里飞了进来,在她白皙的肩膀周围嗡嗡直叫。在这位老人的心中,苍蝇似乎罕见地使他想起腐败。他爬下床,全身赤条条的,手中拿着一份卷起来的《晚间邮报》在房间里蹦来跑去,想打死这苍蝇,但怎么也打不着,回到床上,那苍蝇又在她的乳房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
他只有在他情人的怀抱中,才不会感到那种对死亡的彻骨的恐惧;他只有在他情人的怀抱中,才会觉得他是不可战胜的。她住在罗马,在那儿他跟她一个月见一次面。他的旅行有其合法的一面—梵蒂冈想要导弹—也有比他的性欲游戏更为秘密的一面。他在罗马会见酋长、王公,他们想要他们自己的火箭。他身体的一部分在一两天之内—这取决于他的欲念有多么旺盛—会向另一部分发出让人浑身酥软的、痒痒的指令。这种指令是不容抗拒的。他会搭上一架超音速飞机直飞意大利,几天之后带着最为放松且宽宏大量的心情回来。有一天下午,他就这样从塔利弗基地飞到纽约,晚上下榻广场大酒店。他对于路西安娜的欲念随着每一个小时变得更为炽热,就好像饥饿时简单的冲动一样。躺在酒店的床上,他赋予自己将她在心中描画出来的特权—嘴唇,乳房,手臂,大腿。哦,风风雨雨,在怀中拥着那百依百顺的爱!正如他说的,他受着一种普通的狂热的煎熬。
上午,大雾弥漫。他离开酒店,侧耳细听飞机的轰鸣,想知道机场是否关闭,但是,在交通噪声之上是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的。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到爱德怀德机场,排队等着拿他的机票。发生了一些失误,他拿到的是游客航班的票。“我要改成头等舱。”他说。
“对不起,先生,”姑娘说,“头等舱已没有座位了。”她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只顾自整理材料。
“我去年在这条航线上飞行了三十三次,”博士说,“我想我应该得到一点儿额外照顾吧。”
“我们不给予任何额外照顾,”姑娘说,“这是违法的。”她显然从来没有在电视上见过他,对他浓重的眉毛也毫无印象。
“请听我说,年轻的女士……”他的嗓音像锯木头的声音,他抬高了嗓音,使他成为在他的嗓音所到达的范围内人们讨厌的对象,“我是莱姆尔·卡梅伦博士。我是在出政府公差。我如果把你的态度向你的上司反映的话—”
“对不起,先生,”她说,“由于大雾,一切都延迟了。如果你能等的话,下星期四的晚班飞机有一个头等舱空位。这是我们现在所有的唯一的头等舱空位。”
她对他的显赫地位无动于衷,她的冷漠或者说极端的厌恶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他记起了其他所有对他投以怀疑甚至敌对眼光的人,仿佛他整个一生的光辉生涯只是一个虚妄的自我幻觉而已。特别是像她那样的姑娘。这些姑娘穿着制服,戴着船形帽,染了发,穿着紧身裙,似乎像隔了一代树叶一样遥远。当航班结束,从办公室下班,她们到哪儿去?她们似乎在他和她们之间竖起了一堵墙,似乎是由与他同时代男女不同材料做成的人,似乎对他智慧和权威的外表完全熟视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