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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弗利,科弗利,我是汉克·摩尔,在从维亚达克客栈给你打电话。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我想你也许在纳闷你哥哥在哪儿,他在这儿。他跟寡妇威尔斯顿在一起。我不想管别人的闲事,但我想你也许想知道他在哪儿。”

这是维亚达克客栈的圣诞节前夜,而楼上完全是一番厚颜无耻的享乐情景。这儿绝不是神圣的树丛,唯一的流水声来自一只漏水的龙头,而好色之徒摩西色眯眯地透过烟雾弥漫的空间斜睨了一眼他的酒神女祭司。威尔斯顿夫人的卷发蓬乱不堪,脸庞涨得通红,那微笑是一种痴迷的、恣意任性的、忘怀一切的微笑。她右手举着一只可爱的酒杯,酒杯中满盛着可爱的波旁威士忌。她的下颌垂肉是她给人的第一个肉鼓鼓的印象,这一印象由那一对硕大的乳房更为加深了。“听我说,摩西·沃普萧,”她说,“你听我说。你们沃普萧家的人总是认为你们比别人优秀,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想告诉你,我记不得我想告诉你什么了。”她哈哈大笑起来。她已经丧失连贯思维的能力,随着这种思维能力的丧失,她也忘记了生活中的挫折和痛苦。她醒着,但她是行尸走肉,做着白日梦。摩西像所有的好色之徒一样光裸着他的身子,咂咂嘴,离开了他的椅子。他的醉步笨拙,一副好斗的样子,有一点儿被苦恼折磨着。那步子一方面有一种好斗的成分,另一方面还有一种轻松感,一种敏捷机灵,就像一个人用一张空头支票购买了一夸脱松子酒,从酒店里偷偷走出来时的那副样子。他走到她跟前,在她身上多处地方咂着嘴,吻得湿漉漉的,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轻嘻鬼叫,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他抱着他那鲜蹦活跳的女人到床上去。他摇晃到右边,重新恢复平衡,然后又再一次摇晃到右边。他走啊,走啊。他倒下了。啪。这整个维亚达克客栈被这跌倒声震动了,紧接着便是一片可怕的静寂。他横倒在她身上,脸庞顶着地毯,那地毯有一股令人愉悦的尘土味,就像秋天树林中的味道。啊,他的狗,他的枪,他生活中简单的快乐在哪儿呢!她仍然像一团肉躺在那儿,先开口了。她说话的腔调中既没有愤懑,也没有不耐烦。她嫣然一笑。“让我们再喝上一杯吧。”她说。这时,科弗利打开门。“回家去吧,摩西,”他说,“回家去吧,哥哥。这是圣诞前夜了。”

圣诞节清晨光辉灿烂。科弗利醒来,跟贝特西亲热了一番。冻结在窗玻璃上的冰霜,像炮弹散片,有点儿要融化了,让室内充满亮光。麦琪早早地就来了,打开炉子的通风口,很快热空气和煤气就开始从挡板那儿冒了出来。宾克西将长袜里科弗利给他买的礼物倾倒出来,全家在暖洋洋的厨房里一张木头桌子上吃早饭。那木头桌子油滑而千疮百孔,像洗手的香皂。厨房其实并不幽暗,而屋外新下的雪所散发出来的白皑皑的光使厨房显得似洞穴般深邃。

摩西在一阵焦虑、最严重的忧郁症的毁灭性发作中醒来。那灿烂的天光,基督的降生,对于他来说,似乎都是愚昧的藏豆赌博游戏而已,是发明出来欺骗像他弟弟那样的傻瓜的,而他看透了世上一切皆空。他所做的一切对他神经和记忆力的伤害远不如他感受到的快要临近一场灾难的感觉,那将是一种无情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毁掉他的厄运。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再过十五分钟他就会大汗淋漓。这是一种死亡的痛苦,这种痛苦与他所知的永恒的生命是不同的。它存在于霍诺拉遗留在肉冻柜子里的波旁威士忌酒瓶里。当他刮胡子和穿衣时,他想起波旁威士忌。当他下楼走到厨房,发现波旁威士忌酒瓶都放在餐桌上时,他并不把它们看成这家庭中的一员,而把那瓶里装着的酸溜溜的琼浆玉液看成横隔于他和高山美景之间的残酷障碍。麦琪给他喝的咖啡和橘子汁似乎淡而无味,令人恶心。他怎么能将它们扔到房间外面去呢?要是他想到买上圣诞节礼物,并把它们挂在圣诞树上,他本该就有独处一会儿的机会了。“果酱,”他高声喊道,“我要一些涂烤面包的果酱。”他走进了放果酱的小房间,关上了门。

科弗利在早餐后穿过餐室时,看见麦琪在餐桌上摆好了十二个客人用的餐具,他心中纳闷这些客人该是些什么人。霍诺拉在圣诞节时总是使用一张偌大的餐桌。在感恩节之后,她便开始在公共场所,诸如火车上、公共汽车上和候车室里,寻觅一脸现出无法抹去的孤独感的人,请他们到她家来吃圣诞节大餐。本能和实践使她明察秋毫,她能够绝对准确地找到这一类人。虽然她知道所有男人在他们的生活中都会有极端孤独的感觉,她的邀请却更多地被陌生人拒绝,尽管她看见他们在转身走开之后走进一间空荡荡的房间过节,没有朋友,也没有亲戚,只有一张摇摇欲坠、发出吱吱嘎嘎声音的餐桌。她不喜欢刚愎自用的傲慢,这种刚愎自用的傲慢在她看来太可怕了。她希望她的餐桌坐满人的好意,就像她对火的热爱或者对金钱的冷漠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有一次,她在圣诞节清晨跑到火车站候车室去,将守在煤炉边取暖的流浪者们统统围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