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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弗利在早餐后将走道上的积雪都扫干净。铲子在走道上响亮的铲雪声自有一种独一无二的魅力,一种傻乎乎的魅力,仿佛这粗糙的音乐,这简单的活儿,召唤着利安德扮演一种更为幸福的角色时的鬼魂,这鬼魂比他在河巷上残破颓败的老房子中走向没落时被迫要扮演的角色快乐得多了。照在白雪上令人目眩的天光似乎在围绕着村子边界一圈一圈地转,就像是被搅动的水杯中的水的涟漪一般,然而,即使在一天中如此早的清晨,人们仍然可以看得见这天光在变化,有时变得像是一年中冬至那最短日子的灯光。
十一点的时候,勃勒塔尼夫妇和达莫夫妇到了。麦琪拿来雪利酒和树莓汁气泡水款待他们。这时,在摩西的眼睛里闪烁着如此机敏、如此调皮的神色,不过这神色并没有停留很长的时间。在午后,当科弗利站在窗户边时,他看见那天晚上归来时看见的那辆黄色大巴士。司机是同样的人,乘客也是同样的乘客,巴士上同样写着哈钦斯盲人院。巴士就停在房子的门前,科弗利奔下楼梯,让大厅的门开着。“沃普萧吗?”司机问道。“是的。”科弗利说。“好了,这是参加您的圣诞节宴席的人们,”司机说,“他们告诉我三点来接他们。”“你不进来坐一会儿吗?”科弗利问道。“哦,不,谢谢,不,”司机说,“我有胃病,我只想喝碗汤。我在村子里找点儿东西吃。火鸡什么的,我受不了。你还得带他们上台阶。我来帮你一把。”
科弗利打开门,对他曾在公共草地的广场看见过的女黑人说:“圣诞快乐。我是科弗利·沃普萧。非常欢迎你们到这儿来。”“圣诞快乐,圣诞快乐。”她说,她手提着的无线电收音机里播送着百人合唱团正在演唱的《齐来钦崇》。“一共有七层台阶,”科弗利说,“进房间还有一层。”这女人抓住他的胳膊,无助却信任他。她抬头面向苍穹。“我可以看到一点光,”她说,“只有一点。外面肯定很亮。”“是的,没错,”科弗利说,“五,六,七。”“Joyeux Noël[55] ,”摩西说,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我能帮你脱下披肩吗?”“不,谢谢你,不,谢谢你,”那女人说,“汽车里太冷了,我要披着它暖和暖和。”摩西引领她来到客厅,这时,司机充当了愚蠢的先知,说道:“怜悯我们吧,怜悯我们吧,慈悲的天父,给我们以和平吧。”“嘘,嘘,亨利·桑德尔斯,”女黑人说,“你要把这聚会搞得一塌糊涂了。”她的无线电收音机在吟唱《平安夜》。
一共有八个人。男人们都戴着圆锤形绒线帽,帽子压到耳朵边上,仿佛是哪一个侍者不耐烦地、粗暴地将帽子拉到那儿似的,因为这家伙急于赶快离开,好去参加他自己的圣诞宴席。当科弗利和贝特西让他们在客厅都就座,科弗利环视四周,想弄明白霍诺拉的选择到底明智在什么地方,心中不禁思忖,这八位盲客人应该是最了解人性中仁慈所包含的那些最原始的东西的人。这些无助的盲人在拥挤的交通里只能等待那些他们看不见的陌生人帮助他们,他们根据人们的触摸便可以知晓那是真心实意的温情还是勉为其难的伪善,很可能这些人只是生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到他们不愿帮助无助的盲人而已。盲人们不得不忍受他们的冷漠,他们在每一个转弯处都要依赖别人的慈悲,于是,这些盲人似乎带来了这样一种情境,在这情境中黑暗的强度大大超越了白天的光辉。他们的视力遭受了打击,然而这似乎并不是一种残疾,恰恰相反,打击反而提高了他们的洞察力,就仿佛土著人曾经是盲人,那只是远古人类的一种状况一样。他们将夜的神秘带到了客厅。他们似乎是沉浸在痛苦中的人的拥护者,拥护如同狂喜一样丰满、一样充满激情的凄苦滋味,拥护失败者、倒霉蛋、失意者,拥护那些梦到错过飞机、火车、轮船、机会的人(他们一觉醒来看见空荡荡的飞机跑道,空荡荡的候车室,轮船驶离码头留下的像爱之隧道般恶臭不堪的空荡水域),拥护所有那些惧怕死亡的人。他们安静地、耐心地、羞赧地坐在那儿。麦琪来到门口,说:“晚餐已准备好,如果不赶快吃,就要凉了。”他们引领这些盲者一个又一个地穿过灯光灿烂的大厅来到餐厅。
这就是要写的一切,该是结束的时候了。现在在圣博托尔夫斯已经是秋天了,我一直住在圣博托尔夫斯,季节的变换是何等倥偬!在清晨黎明时分,我听见大雁的鸣声,尖尖的,怪怪的,就像B与M公司的货轮那嘶哑的鸣笛声。我将脏衣物放进小屋,拿上网球场皮尺。天光已经失去了夏日的炽热,现在显得更有穿透力,更明澈。天空似乎隐退而去,却没有失去它的辉煌。机场往来繁忙,我那些不安久居一地的人又穿上他们宽松的长裤,戴上卷发器,又一次上路了。把生活看成一种迁徙的想法居然在这穷乡僻壤也流行起来了。勃勒塔尼夫人在她的晾衣绳上挂了一只蓝色的塑料游泳池晾干。特拉弗廷的一位夫人在她种薄荷的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在霍诺拉和利安德永眠的墓地里有一片绿草地,修剪得像是一丝笑容,微笑地静观着那回归尘土的喧闹的一幕。我打起行囊,到河里去最后游上一次。我热爱这河流和河岸。我是如此荒诞不经地爱这河流,仿佛我能和这风景结合,把这旖旎美景带回家同床共枕。银餐具工厂的汽笛声在四点鸣响。蔚蓝的天空中飞翔的银鸥鸣叫着,有如咯咯狂叫的下蛋的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