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988年夏末

假如萨缪尔早知道母亲要走,他也许会多留意一些。也许会更认真地听她说话,更加密切地关注她的行为,记下某些关键性的东西,把足够多的记忆塞进脑海,供以后慢慢取用。他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表现,说不一样的话,做不一样的人。

也许会成为一个值得她留下的孩子。

但萨缪尔不知道母亲要走。他不知道好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逐渐离开——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她将物品一样一样从家里拿走。衣柜里的一件裙装。相册里的一张照片。餐具抽屉里的一把叉子。床底下的一条被子。每个星期,她都拿走一样不同的东西。一件毛衣。一双鞋。一个圣诞装饰。一本书。慢慢地,她在这幢屋子里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

她这么做了快一年,萨缪尔和他父亲才觉察到一丝异样,某种不安定感,某种令人困惑的损耗感,时而令人不安甚至预示着灾难。他们偶尔会突然有所察觉。看着书架,他们心想:我们的书好像不止这几本?走过瓷器柜,他们很确定缺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他们说不清楚——那是一种印象:生活中的细节正在重组。父亲和儿子不知道,不再吃炖菜的原因是炖锅已经不在家里了。书架之所以看上去光秃秃的,那是因为她拿走了上面的诗集。瓷器柜之所以显得有点空荡荡的,那是因为成套餐具里少了两个盘子、两个碗和一个茶壶。

有人在以极慢的速度劫掠这个家。

“墙上的照片好像不止这些?”父亲站在楼梯底下,眯着眼睛左看右看,“大峡谷的照片是不是应该挂在上面的?”

“不是,”母亲说,“那张收起来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说要收起来的。”

“我说的?”父亲被说蒙了。他觉得他快要发疯了。

几年后的高中生物学课堂上,萨缪尔听到了一个故事:某种非洲海龟会游过浩渺汪洋到南美洲产卵。科学家无法解释这段漫长的征程。海龟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受认可的理论认为,海龟在亿万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当时南美洲和非洲还连在一起。那时候分开两块大陆的也许只是一条河,海龟总是去对岸产卵。但后来大陆开始漂移,那条河的宽度每年增加不到三厘米,对海龟来说根本难以察觉。因此它们继续去对岸的同一个地方产卵,每一代海龟都比上一代游得稍微远一点,亿万年转瞬即逝,河流变成海洋,但海龟根本没有注意到。

萨缪尔心想,我母亲就是用这种方式离开的。她就是这么搬走的——慢慢地,难以觉察地,一点一点地。她逐渐削减自己的生活,到最后需要剔除的只剩下了她本人。

某一天,她消失了,带着一个手提箱离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