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黎明的约会对园子来说一定是难以忘怀的,这给了她无限的快乐。与街上和公园里的散步不同,在这广阔的沙滩上没有一个人会来妨碍他俩手挽手和毫无顾忌的接吻,她完全沉醉在专一的蜜恋里,末了,又约笹村傍晚再到荒废的古城遗址约会,然后才怀着对越来越明亮的太阳光的怨恨,辞别笹村回来。

整整一天,园子只是凝视着太阳光影的移动,好不容易挨到了吃完晚饭的时刻。夕阳宛如燃烧的火球,正要坠入丁度滩的地平线,明亮的光柱从撒过金色粉尘似的云间洒下,照在窗外粗大的松树树干上。园子的眼前历历在目地浮现出约会的地方,那城外的农田里原封不动地保留着阿浜沼泽地,是最合适的避人耳目的地方。是在浓密异常的杉树树荫及缠绕着茑萝藤的断墙下好呢,还是在大久保神社所建的天主台附近好呢!反正,挽着恋人的手臂,在诉说着不朽历史的古城边度过黄昏,不是同样在讴歌不朽的爱情吗,这是多么富有诗意啊!园子在无边无际的空想之中,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变成了小说中的人物。突然,纸隔门响亮的开启声将她惊醒,进屋来的是夫人缟子,她好像有什么事情似的坐了下来。

一开始的几句对话很平常,可是,过了一会儿,夫人便往前凑了凑,提出的问题出人意外。

“园子,笹村到小田原来,他没有给你一点音讯吗?”

怎么回答才好呢?园子惊得几乎要窒息,好一会才镇定下来,按笹村那封信的意思说:“是的。”她的声音很轻。这时,缟子已经陡然变色。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啦!他做得太过分了!”

早些时由夫人带来的女佣昨天下午看见笹村从电气列车上下来,夫人听说此事后,以为他总会来这儿造访的,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连个音讯也不给,想到这儿,未免有点不快。说起来,笹村已有三个多月——自从园子来到黑渊家后就不怎么来访了,夫人为了排遣单调生活中的无聊,每个周日都上教堂去,到那儿自然地巡视一遍,也总是看不到笹村的人影。他过去常常会来信对久不造访表示歉意,说是杂志的编辑工作太忙,可是这一个月里,竟然连这样的信也绝迹了。因为过去的关系,缟子对此深感不快,又不能主动找到他的旅馆去,只是没趣地忍耐着。因为有这样的原委,笹村既然来到了这小田原,也不来露露面,实在使夫人愤愤不平。园子也觉得缟子的话很有道理,因而再次疑惑起来,笹村究竟为什么不肯到夫人的别墅来一次呢?可是,刚才已经装作不知了,现在也不能再说清真相,于是园子决心冒犯一下痛苦的撒谎之罪,装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说:

“他也没给我任何消息……弄不好,会不会是女佣看错了?”她正要平静地转过脸去看夫人,缟子已经严厉地发话了:

“不,没错!肯定没错!”她的语调有些激动,“看到阿竹的脸,他慌慌张张地躲进巷子,阿竹说她也只好装作不认识地回家来了。总之,他到这儿来是确实的!”

“啊,原来是这样。”园子内心的痛苦非同寻常。

夫人久久地盯着园子的脸说:“园子,这算是什么行为呀!太……太不像话了!你说呢,园子!”

夫人那渐渐变化的语调和脸色使人觉得她不仅仅对笹村的无礼感到愤怒,而且在怀疑这里面是否有着什么其他更加严重的事情。可是园子此刻顾不上去留心这些,她只是急着尽快地逃离这儿;而夫人呢,不一会儿,随着内心的激动,她那越来越强烈的、老年妇女天生的可怕的嫉妒心变得难以自制了。

“园子,笹村最近……是否有什么讨厌我们的理由?”

“不,那倒不至于……”园子这才注意到夫人的样子有些异样,不过,她觉得这无非是那种使黑渊一家人无法恢复惯有和善心的怪僻所引起的胡乱猜疑。于是她一再说明这种推测有误,笹村绝不是那样的人。园子的说明既仔细又热心,为他辩解了十分钟,然而园子突然惊住了——夫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可怕。

“园子对笹村的心底了解得可真够仔细的啊。”她冷不防地说。

园子一愣,红了脸,不再吱声。她的脸一红,好像促使夫人在心中做出了某种判断,同时使她那猛烈的妒火越烧越旺。此刻,夫人缟子睁大了略带细细皱纹的眼睑,射出充满了猜疑味的锐利目光,微微上翘的暗色嘴唇在颤抖。

“园子,有什么可值得这样保密的呢,要是那样,就直接对我说吧!”

“……”

“园子,我明白了!你打算保密的话,就请便吧!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园子,你们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