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8页)
他走在路上,给鞋匠弗莱格看到了,鞋匠正坐在店铺窗口的三脚凳上,喊他进去。
“上哪儿去,好孩子?怎么看都看不见你啦?”
“现在我得上牧师家去。”
“还要去吗?不是已经考过了吗?”
“不错,现在是学别的,学《新约全书》。因为《新约全书》是用希腊文写的呀,可完全是另一种希腊文,和我以前学的不一样。他要我现在学。”
鞋匠把帽子向后脑勺一推,皱起他那善于思索的眉头,显出深深的皱纹。他吃力地叹了一口气。
“汉斯,”他低声说道,“我要和你谈谈。因为你考试,我一直没有对你说,可现在不得不提醒你。你自然也晓得,这牧师是不信神的,他会告诉你,甚至会欺骗你,说《圣经》是假的,是骗人的东西。如果你向他学《新约全书》,那么你连自己的信仰都会丢掉,而且还不知是怎么丢的。”
“可是,弗莱格先生,这只是关系到学希腊文呀,反正到神学校我也得学的呀。”
“那是你这么说。可是跟谁学《圣经》,跟虔诚认真的老师学,还是跟一个不再信仰亲爱的上帝的人学,那完全是两码事。”
“不错,可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信上帝呀。”
“不,汉斯,可惜的是我们是知道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我已经和他讲定了要去的。”
“那么,你自然只好去了。不过,要是他对《圣经》说那样的事,说它是人编造出来的,是骗人的,根本不是受圣灵启示而成的,那你就到我这里来,我们再讨论讨论。你愿意吗?”
“好,弗莱格先生。可我想情况一定不会这样糟。”
“你会懂的;记住我说的话!”
牧师还没回家,汉斯不得不在书房里等他。汉斯看着那些烫金的书名时,想起了鞋匠师傅的谈话。他已经好几次听到过这一类对牧师和那些新派教士的议论。然而他现在第一次紧张而好奇地感到自己也卷入这种事里去了。他认为这事并非像鞋匠说的那样重要和可怕,相反,他感到这是探索古老的伟大奥秘的机会。在刚上学的头几年里,关于上帝的无所不在,关于灵魂不灭,关于魔鬼和地狱等一系列问题曾引起他进行过奇妙的思索,可是这一切在最近几年因忙于艰苦学习都忘怀了。他那合乎学校要求的对基督的信仰只有在和鞋匠谈话时才偶尔苏醒,成为有些个人乐趣的东西。他拿鞋匠和牧师作比较时,不由得要笑起来。鞋匠在艰苦的岁月中所形成的坚定性是这男孩所不能理解的,再说,弗莱格是个虽然聪明但思想单纯的人,因为他的偏执而受到许多人的嘲笑。在虔信派教友集会上,他俨然以一个严厉的教友、法官和一个有权威的《圣经》阐释者的面貌出现,他也到周围村子里去主持祈祷会。而平时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手艺工人,和其他人一样狭隘。相反,牧师不仅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和传教士,而且还是个勤奋、严格的学者。汉斯怀着敬畏的心情仰望着那些藏书。
不一刻,牧师回到家里。他脱下礼服换上黑色便服,把一本希腊文版的《路加福音》书递到学生的手中,要求他念。这和学校上拉丁文课完全不同。他们只读几个句子,逐字加以翻译。然后老师通过一些意想不到的例子,巧妙地、雄辩地发挥了这种语言特有的思想,谈到这本书产生的时代和方式,仅仅在一小时内给男孩灌输了一种完全是新的学习与读书的概念。汉斯刚刚领悟到,在每一行诗、每一个字里都隐藏着怎样的谜一般的奥秘和问题。自古以来成千上万的学者、思想家和研究者怎样为解答这些问题绞尽脑汁。他觉得似乎此刻自己也被吸收进这个探索真理者的圈子里了。
他借了一本字典和一本语法书,回家后继续学习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他意识到要踏上真正的研究之路,需要翻过多少学习和知识的高山,他愿意去闯出一条路来,决不半途而废。鞋匠的告诫此时已被忘却。
几天来这门新的功课花去了他整个的精力。他每晚都到牧师家去,每天都觉得真正的知识更美、更难、更值得努力去学。他每天清早去钓鱼,下午去游泳,除此之外很少出门。潜伏在考试的恐惧和凯旋之中的功名心重又冒头,搅得他不能平静。同时,近几个月来,他脑子里常常感到的那种独特的感觉又活动起来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加速了的脉搏跳动和十分激昂的力量的急于求成的欲望,一种急躁的上进心。事后自然又出现了头疼。但是,只要那种低烧不退,他的学业就能迅猛进展,他读色诺芬最难的文句,平时得花上几刻钟时间,这时却像是游戏似地轻而易举,这时他可以几乎完全不查字典,而是以敏锐的理解力,迅速欢快地一目十行读完整整几页艰深的文字。随着这种学习热情和求知欲的高涨,他心里产生了自豪感,仿佛学校、老师和求学年代统统已经过去,他已经踏上一条攀登知识顶峰的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