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11页)
一位漂亮的、还相当年轻的妇女扫视了一下她那宝贝儿子的已经装满的柜子,用抚爱的手摸了一下那一叠叠衬衣、上装和裤子。做完这些动作后,她开始抚摸她的孩子——一个宽肩膀、圆脸的少年。他觉得难为情,窘迫地笑着推开她,还把双手插进裤袋,以显示自己并不多情善感。母亲显得比他更为依依不舍。
另一些孩子的情形却又相反。他们不知所措地望着忙碌的母亲,像是最好能和母亲一起回家。然而在所有孩子的头脑里都有对别离感到的恐惧和有所增长的温情脉脉、恋恋不舍的感情,在同生怕别人看见的羞愧心理和最初出现的执拗的男性自尊心进行剧烈斗争。有一些孩子恨不得号啕大哭,却强作镇静,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母亲们对此付之一笑。
除了必需品之外,几乎人人都从箱子里取出一些奢侈品,一小袋苹果啦,一根熏肠啦,一小篮糕点啦,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许多人还带了溜冰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看上去很滑头的孩子带了整整一只火腿,他也一点不想把它隐藏起来。
哪些学生是直接从家里来的,哪些在学院、寄宿学校呆过,那是很容易区分开来的。但就是在后者身上也可以看到激动和紧张的情绪。
吉本拉特先生帮着儿子打开行李,在这方面显得十分干练。他比其余大多数人结束得都早,便和汉斯在大寝室里无聊而茫然地随便站了一会儿。因为他到处看到父亲们在告诫和教导,母亲们在安慰和劝说,孩子们在腼腆地聆听,他认为也有必要送给他的汉斯几句金玉良言,让他在人生的道路上永记不忘。他考虑了好一会儿,悄悄走到不声不响的孩子身旁,然后突然说了起来,展示了一小束名人的格言集锦。汉斯敬佩地、默默地谛听着,直到看见有个站在旁边的牧师在对这番父训揶揄地微笑时为止,这时他害臊了,把这位训话人拉到一旁去。
“唔,你会给家庭争光的,会听你老师的话的,对吗?”
“那当然。”汉斯说道。
父亲不响了,放心地吸了一口气。他开始觉得厌倦。汉斯也惘然若失,一会儿带着压抑的好奇心透过窗子朝下面幽静的十字架回廊望去,它那古色古香隐士式的端庄肃穆与这儿上面喧闹的青春生活形成鲜明的对照;他一会儿又腼腆地观察着那些正在忙碌的同学,其中还一个也不认识。那个一同在斯图加特应试的朋友,尽管他那哥平根拉丁文棒得很,好像并没有考取,至少汉斯没有见他来。他没去多想,而是在打量自己未来的同学们。虽然所有孩子们的装备品种和数量都是相同的,但很容易区分出谁是城里人,谁是农家子弟,谁富裕谁贫困。有钱人家的儿子自然很少进神学校的,一方面是出于父母的高傲或是远见,另一方面也出于孩子的禀赋;然而不管怎样还是有一些教授和大官,因为回忆起自己在修道院的年月就把孩子送到毛尔布隆来。因此,可以看出这四十个学生穿的黑色礼服料子和式样有些差异。而更不相同的是这些年轻人的举止、言语和仪表,有瘦削的、笨手笨脚的黑森林人,有蓬松黄发,阔嘴巴的粗壮的山民子弟,有态度潇洒开朗、动作活泼的平原人,有讲究的斯图加特人,他们穿着尖头皮靴,操着一口走了样的,也就是说加以美化了的方言。这些毛头小伙子中将近五分之一的人戴眼镜。有一个人,那是一个瘦弱的几乎很高雅的斯图加特人的娇儿子,戴着一顶漂亮的硬毡帽,举止温文尔雅,却没有料到,那种不寻常的装饰,第一天就引起同学中那些大胆之徒心生恶念,打算以后戏弄他,向他施加暴力。一位细心的旁观者必定可以看出,这一小群从本邦青少年中选拔出来的胆怯孩子的确是挑得很不错的。除了才智中等的——一眼就可看得出他们是注入式教育的产物——之外,其中也不乏脆弱的和倔强的少年,在他们光滑的额头后面可能半睡半醒地保存着一种更为崇高的生活。也许在那些机灵和顽强的施瓦本汉子当中有这么个把人经过这段时间业已挤进上流社会了,已经使他们那些一直是有点枯燥和顽固的思想形成为新的、强大的体系的中心了。因为施瓦本不仅为本地和世界提供了修养高的科学家,而且也足以自豪地具有哲学思辨能力的传统。这传统能力已经多次培育出一些了不起的预言家,也有邪教徒。因此,这个政治上的伟大传统远远落在后面的地区,至少在神学和哲学的思想领域里,始终对世界可靠地施加着影响。此外,自古以来在人民中也还隐藏着对美的形式和梦幻般的诗歌的爱好,因而不时涌现一些并不算差的诗人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