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尼克并没有在医院里手持鲜花,等着爱丽丝的到来。没有人等她,这让爱丽丝觉得自己挺坚强的。

把她送来的两位医护人员消失了,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一般。爱丽丝不记得他们说过再见,所以她也没来得及向两人道谢。

医院里一片繁忙,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爱丽丝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一间墙壁雪白的小屋子里,躺在担架上,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出神。

医生来了,她用一根铅笔粗细的小手电照射爱丽丝的眼睛,让爱丽丝随着她的手指来回移动眼球。护士小姐深绿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和她的制服很配。她一边拿着记录板,一边询问爱丽丝的医保、过敏禁忌以及直系亲属的情况。爱丽丝夸护士的绿眼睛漂亮。护士说,那是美瞳的颜色。爱丽丝回了一句“噢”,心里有种受到欺骗的感觉。

一只冰袋被放到了爱丽丝脑后的某个部位,绿眼护士称这个部位为“鸵鸟蛋”。爱丽丝拿到了两片装在小塑料杯里的止痛片,但是她解释说,自己的疼痛还没有糟糕到需要用药的地步,而且她现在还处在怀孕期,她什么药也不想吃。

人们不停地向她提问,声音很大,仿佛她已经睡着了,而实际上她正看着他们。他们问她记不记得自己摔倒了,记不记得坐救护车来医院的事,知不知道今天几号、星期几。

“1998年?”医生戴了一副红色塑料框的眼镜,看起来有些焦虑,她透过镜片,盯着爱丽丝问道,“你确定今年是这个年份吗?”

“是的,”爱丽丝说,“因为我家宝宝的预产期是1999年8月8日,所以我知道今年是1998年。8月8日,1999年。很好记。”

“你知道吗,其实今年是2008年。”医生答道。

“呃,那不可能吧。”爱丽丝尽可能和气地说道。有些人在专业领域出类拔萃,但是在日期这类小事情上,却完全白痴。或许医生就属于这类人。

“为什么不可能啊?”

“因为我们还没有过千禧年呢。”爱丽丝聪明地回答,“很显然,因为千年虫的关系,到时候是要停电的。”

她为自己知道这件事感到自豪,这可是时事新闻呢。

“我觉得你可能弄混了。你不记得千禧年已经过了吗?海港大桥上的盛大焰火表演你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爱丽丝说,“什么焰火表演啊?”她其实想说,请不要再问了,这可不好玩。我只是想表现得坚强一点而已,其实我头痛得非常厉害。

她想起尼克有一晚曾告诉她:“你知道吗,到新千年开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的孩子就要四个月大了?”他双手拿着一把大锤子,正准备砸墙。爱丽丝把摄像机放低,以便能把整堵墙都拍下来。“真的是这样啊。”爱丽丝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四个月大的小宝宝,一个货真价实的小不点儿,这是她和尼克的结晶,属于他们,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对头,估计我们得给这个小害人精找位保姆了。”尼克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完,他就快活地挥起锤子,爱丽丝同时按下了相机的快门,粉色的石膏碎片如雨点般四散,落在两人的身上。

“也许我该去做个B超检查,看看我的孩子有没有事,毕竟我这一跤摔得不轻。”爱丽丝坚定地对医生说道。伊丽莎白要是碰上类似的情况,应该也会这样做的。每当爱丽丝需要声辩自己的立场时,她总会去想,换做是伊丽莎白,会怎么做呢?

“你怀孕几周了?”医生问道。

“14周。”爱丽丝回答,不过她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个奇怪的空白,仿佛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否真的如此。

“就算不做B超,你起码也要检查一下宝宝的心跳吧?”爱丽丝用伊丽莎白的语气补充道。

“嗯……”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爱丽丝想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女人说话时,稍微带点美国口音。

“抱歉,我测不到心跳。”

她记得特别清楚,特别是“抱歉”两字后面,有个小小的停顿。

“抱歉,我测不到心跳。”

这个人是谁?这话是谁说的?是真的吗?爱丽丝的眼眶里涌起了泪水,她又想起了那一束束粉色的气球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被风吹打的画面。那些气球是不是曾经出现在某部年代久远的电影里?那是不是一部极为伤感的电影?爱丽丝再次感觉到剧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涌,就和之前在救护车里感觉到的一样,悲伤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她想象着自己泣不成声、痛哭流涕,甚至把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的样子(爱丽丝一辈子也没有这样做过)。悲痛如潮水般汹涌,当她以为自己快要被卷走时,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