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很明显,爱丽丝的CT结果“没有什么显著异常”,面对自己的“平庸”,她有些难为情。这让她想起了在学生时代,老师在她成绩单上的每个选项后面都勾选了“令人满意”,评语多半都是什么“安静的孩子,需要为班级多做贡献”。他们不妨写得更直接一些:“这孩子没什么意思,我们其实都不怎么认识她。”伊丽莎白的成绩单则不一样,有些选项勾选的是“非常出色”,有些选项则勾选的是“低于平均水平”,还有“会搞些小破坏”这样的评语。爱丽丝也渴望能搞些小破坏,但是她一直闹不清楚该如何入手。
“我们对你的失忆很担心,所以我们决定让你留院观察一晚。”戴红框眼镜的医生说道。
“噢,好吧,谢谢你。”爱丽丝忸怩地把头发往后拢了拢,想象着一排医生和护士手持笔记板,坐在她的病床边仔细观察她睡觉的样子。(她有时候会打呼噜。)
医生把笔记板抱在胸前,兴致勃勃地看着爱丽丝,仿佛她很想与爱丽丝聊聊天。
噢,饶了我吧。爱丽丝绞尽脑汁地寻找着有意思的话题,最后,她说:“话说,你给我的产科医生打电话了吗?就是那个查普尔医生。当然,你可能没来得及……”她不想让医生劈头盖脸地回一句:“抱歉,我忙着救死扶伤呢,哪里顾得上打电话。”
医生看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我打过电话了。山姆·查普尔医生好像三年前就已经退休了。接电话的秘书告诉我,他还买了一座小岛,真是太给力了。”
“他买了一座小岛。”爱丽丝复述道。听到“太给力了”这种词语从医生的嘴里说出来,她感到很困扰。这种词语会让说话的人显得太年轻,太大惊小怪。而对于医生这种见过世面的人来说,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大惊小怪才对。这就跟救护车里的乔治·克鲁尼一样。这些医疗专业人士总是给人一种高大上的感觉,但是,当你发现他们也是凡夫俗子的时候,你就会感到失望。总而言之,这个消息给爱丽丝的感觉很不真实。一般人不会买岛屿。
“嘿,说不定他能买下小岛,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医生兴高采烈地说。
爱丽丝不敢相信,查普尔医生已不再坐在他的大皮椅上,仔细检查白色索引卡上患者针对其彬彬有礼的提问而工整、漂亮地写下的答案。相反,他正躺在一张吊床上,喝着饰有纸伞的鸡尾酒。他是否还像以前那样,打着蝶形领结?她想象着他像脱衣舞娘一样,只穿短裤、打领结的样子。她把这个形象记在了脑海里,打算到时候跟尼克说。(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当然,如果现在真的是2008年,那就意味着,十年已经过去了,查普尔医生的生活应该发生了很多变化,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生活也是如此——除了孩子应该已经生下来了。
这十年里应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一百万件事情。一千万件事情。一亿件事情!
如果除去惊悚的意味来看,眼下的情形还挺有趣的。她真的需要把这个……这个问题彻底解决。赶紧的!越快越好!换做是弗兰妮的话,就会这样说。2008年,弗兰妮还健在吗?人老了,自然会有寿限来临的那一天。你甚至不可以因此而悲伤。求求你,老天爷,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已夺去了弗兰妮的生命。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已夺去任何人的生命。“我们家不会再死人了,”孩提时代,伊丽莎白曾经向她保证,“因为这样不公平。”爱丽丝曾经相信伊丽莎白说的每一句话。
或许,伊丽莎白已经去世了?还是说,去世的人是尼克?或者妈妈?或者孩子?(“抱歉,我测不到心跳。”)
这么多年来,爱丽丝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心爱之人即将离她而去的压抑,这和孩提时代父亲去世后的感觉一样。她恨不得把所有心爱之人聚在一起,将他们安安全全地收在床底下,跟心爱的玩偶放在一起。有时候,压抑感会变得如此势不可当,以至于她会忘记如何呼吸,每到这时,伊丽莎白就不得不给她一个牛皮纸包,让她往里呼气。
“我可能需要一个包。”爱丽丝对医生说。
“一个包?”
真荒谬。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一想到要死人了,就吓得透不过气来。
“我带了一个包,”她对医生说,“一个红色的背包,上面有贴纸。你知道它放哪儿了吗?”
医生似乎对这种后勤问题感到有些恼火,但是她说:“噢,我知道,在这儿。要不要把它拿给你?”她从墙边的架子上拿起那个陌生的背包,爱丽丝神情担忧地看着它。
“不用。呃,还是帮我拿过来吧。”
医生把包递给她,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很快就会有人带你去病房的。不好意思,害得你等这么久。但是医院就是这样。”她慈爱地拍了拍爱丽丝的肩膀,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她突然一副行事匆匆的样子,仿佛刚刚想起还有其他病人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