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深刻的过去
波子和竹原去四谷见附附近的旧居废墟的时候,正在刮着风。
波子拨开比膝盖还高的枯草,一边寻觅当年排练场的基石,一边说:
“钢琴就放在这附近啊。”
仿佛竹原应该知道似的。
“搬迁的时候,要是把它运到北镰仓就好了。”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已经是六年前的往事……”
“不过,眼下我是无法购买像施坦威那样大型的钢琴了。那架钢琴勾起了许多往事的回忆。”
“小提琴嘛,一只手提着就能出去,可是连那个也都烧光了。”
“是加塔尼牌吧?”
“是加塔尼牌。弓还是图尔特牌的呢。想起来真可惜。买这玩意儿的时候,赶上日币值钱,美国的乐器公司为了获得日元,把乐器运到日本来了。有时我也想起自己为了把照相机销到美国,还吃过苦头呢。”
竹原按住帽檐,背风站着,像保护波子似的。
“我一吃苦头,就想起那首《春天奏鸣曲》来。一站在这里,就可以听见从废墟上传来那首曲子的琴声。”
“对,同波子在一起,连我也仿佛听见来着。两个人用来弹奏《春天奏鸣曲》的两件乐器,也都烧光了。即使小提琴幸存,我也不能摆弄它了。”
“我弹钢琴也没有把握了。不过,现在连品子都知道在《春天奏鸣曲》中,有我和你的回忆。”
“那是在品子出生之前,是深刻的过去啊。”
“要是春天能举办我们的表演会,又在能勾起我同你的回忆的乐曲中舞蹈,我也想跳跳试试。”
“在舞台上跳得最欢的时候,要是又引起恐惧感发作,不好办呀。”竹原半开玩笑地说。
波子闪烁着晶亮的目光。
“我再也不害怕了。”
枯草冷飕飕的,随风摇曳,西斜的阳光也为之摇摇摆摆。
波子的黑裙上晃动着闪亮的枯草的影子。
“波子,就是找到旧基石,也不修建早先那种房子啰?”
“嗯。”
“我请个相熟的建筑家来看看地点吧。”
“拜托了。”
“新房子的设计,也请你考虑一下。”
波子点点头,说:
“你说深刻的过去,是指被枯草深深地埋没了的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
竹原好像找不到适当的言语。
波子回头望着残垣断壁,走到马路上。
“这堵墙不能用了。盖新房之前,得把它拆掉。”
竹原说着也回过头来。
“大衣下摆上沾了枯草呢。”
波子抓住衣服的下摆,转过来瞧了瞧,首先掸了掸竹原的大衣。
“你转个身看看。”
这回是竹原开腔了。
波子的衣服下摆没有留下枯草。
“你对修建排练场下了好大的决心啊。矢木答应吗?”
“不,还……”
“这真难啊。”
“噢,在这儿修建,等将来建成,我们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啰。”
竹原默默地走着。
“我和矢木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孩子也长大了,可这并非就是我的一生。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仿佛自己有几个身躯。一个同矢木一起生活,一个在跳舞,另一个也许在想你。”波子说。
西风从四谷见附的天桥那边吹拂过来。
他们在圣伊格纳斯教堂旁边一拐弯,外护城河的土堤上便迎面吹来一丝风。土堤的松林也发出一阵松涛声。
“我想成为一个人,想把自己的几个身躯统一成一个人。”
竹原点点头,望了望波子。
“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同矢木分手吧’?”
“关键就在这里。”竹原接过话头说,“我嘛,刚才就在考虑,如果我同你不是老相识,而是最近才初次相遇,事情会怎样呢?”
“啊?”
“我说深刻的过去,大概也是因为脑子里有这种想法吧。”
“现在同你初次相遇?”
波子疑惑似的回头望了望竹原。
“我讨厌这种事。这不可想象。”
“是吗?”
“真讨厌,已经四十开外,才初次遇见你……”
波子的眼睛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年龄不是问题嘛。”
“不!我不愿意这样。”
“问题是深刻的过去。”
“可不是嘛,如果现在才初次相会,你大概连瞧也不瞧我一眼了吧。”
“你是这么认为吗,波子?我也许会相反。”
波子仿佛胸口挨扎似的站住了。
他们来到了幸田旅馆附近。
“那番话,留待我以后再详细请教吧。”
波子想进旅馆,却若无其事地掩饰了一番。
“你这副脸,不显得凄凉吗……”
长廊的半道上,摆着一个百宝架,陈列着鲁山人的陶器,还有许多仿志野和织部的作品。
幸田旅馆使用的全套餐具,都是鲁山人的作品。